第80章
  “这才——”她抬眼看钟,“这才九点钟呢。”
  洛川坐到倪青身边,亲昵地圈住她:“睡不着,想见你。”
  倪青轻笑了一声,吸吸鼻子:“结果让你撞见我在这儿哭鼻子,多丢人呐。”
  她低头叹了口气,又有一滴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洛川的吻落在她的眼角:“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不是……”倪青话刚开了头,忽地警觉看向四周,见高芳芳已经走了,才压低声音望洛川,“不是这样的,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不是这样的。”
  她握住洛川的手,像攥着世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洛川,我……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我没法……没法接受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包括他们对我的好。”
  她越说心里越乱,喉咙梗着一口气,怎么都顺不下去。眼泪越流越多,话却是没胆子在说,尽数化作了落寞:“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为这种事情,居然在你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儿一样。”
  倪青得到的回应,是洛川一声轻叹和她收得更紧了的怀抱。
  “倪青,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嘛吗?”
  “嗯?”
  “我想骂你。”洛川说得郑重其事,完全不像是玩笑话。
  倪青抖了一下,眼底即将落下的泪被这句话吓得收了回去。
  “为什么?”
  洛川皱起眉毛,撅起嘴:“因为你活得太累太卑微了,让人看着生气。”
  “我……”倪青没法反驳,不得不低下头,以躲开洛川的灼灼目光。
  “你骂吧。”她声音喑哑,“让你看见这么差劲的洛川,我确实该被骂一顿的。”
  洛川的回答,却是另一道更深的叹息:“你看,你总是这样,第一反应永远是贬低自己,却从来没想过要辩解几句。”
  “洛川,洛川,”她如此叫着倪青,“我没经历过你的二十年,没有资格评判你的行为,但身为另一个洛川,我想,我是可以心疼你的。”
  她说着,轻轻吻去了倪青颊边已经冷却的泪珠。
  “洛川,你现在是倪青了,你现在很安全,不用如履薄冰,不必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没有人会因为你的一点动作猜忌你迫害你,你不必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而恐惧,甚至去想象某些根本不会发生的厄运。”
  “你有朋友,有家人,他们喜欢你,或者爱你。你现在的生活是你应得的,不是你偷来抢来的,你不应该感到愧疚。”
  “哪怕,哪怕未来真的有什么意外出现——”她凝望倪青的脸,比念誓词更虔诚,“我也会陪着你,我会永远爱你,我是你的退路,是你的后背,是你的半身,永不离开。”
  “我说到做到。”
  洛川真诚的话语是倪青最难抵御的东西。而她也深切地明白,能被洛川说出口的事情,就是她全心全意的信仰。
  “倪青,活得轻松些吧。”洛川的语速放缓了,声音轻而柔,仿佛天上飘动的云。
  “你可以哭,可以笑,可以骂,可以逃,可以恐惧,可以悲伤,你可以抒发任何一种人本该拥有的情感,诉说你心底所有的思绪,你不必隐忍,不必矫饰。老天既然让你成了十七岁的倪青,那么你就拥有活成十七岁模样的权利。”
  “十七岁……应该是什么样子?”倪青的眼里是茫然,她觉得,当年的自己应该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洛川猜到了她的心声,于是说:“我们的样子。”
  “洛川的样子,倪青的样子,文雅的样子,杨问夏的样子,李颢的样子——没有人能说清楚它是怎么样的,或者说,它本就不该被某个个人定义,一切的解释权归属我们自身,归属每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内心。”
  “倪青,你听说过一句话吗?‘任何一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囚牢,爱都能破门而入。’我们或许生来披着枷锁,但我们总有力量去脱下它。”
  倪青愣了,然后笑了。
  那被洛川吻去的泪珠,成了倪青最后一滴落下的泪。
  “洛川,明明我比你大那么多,为什么我们在一起时,反而是你安慰我更多呢?”
  “嗯——这说明你把我养得很好呀。”洛川的指尖擦过倪青的鬓角,“如果没有你,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也不会有能力来宽慰你。”
  “这么说,我还挺厉害的嘛。”
  “当然啦,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洛川呀。”
  情话这东西时真时假,因着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总带有许多脱口而出的夸大其词。但不论现实如何,当下的情感都是切实存在于情人的心中,被笃信的真实。
  素来追求理性的倪青与洛川,也无法免于这俗套的爱情滤镜。
  更何况,世上洛川只她们两人,既分不清高下,那么称为最好又有什么错处呢?
  对洛川的情话,倪青的回应是另一个印在唇角的吻。
  吻中不带任何情欲,只是两颗年轻的心最纯粹的呼应。
  冬日的暖阳穿过窗子,落到两人身后,投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如两片雪花飘落,如两滴雨点交融,如蜂儿飞舞,蝶儿蹁跹,万物在冬季并不失去活力,只是这份热忱藏得太深,若非有情人难以发觉。
  倪青喜欢冬天。
  …
  光驱散了屋内的阴冷,也带来了几颗银亮的闪光。
  “那是什么?”她看向沙发旁边,洛川带来的手提袋,里边笔记本的银环正在光下发亮。
  “你的生日礼物。”洛川拿出本子,普通的棕色封皮上写着一行字:【de profundis clamavi ad te】
  ——我从深处向你求告
  “自深深处。”倪青低声念着,抚摸着洛川娟丽的字体,用指尖感受纸张浅浅的凹陷,仿佛能感受到每一个横折转角的力度,以及洛川握着笔在灯下书写的模样。
  起着这样一个名字,她本以为会是洛川给自己写的诗或信,可翻开封面,里头却是一幅画。
  洛川的画功大约停留在小学六年级的水平,几条粗细不一的线围成一只四脚动物的轮廓,倪青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应该是一只大眼睛炸毛狗。
  “这是……简笔画?”
  “嗯。”
  “画出这么多,要花很久吧。”画纸翻飞,厚度相当可观。
  “7天。从平安夜起,一直画到今天。”
  “那不就是——”
  “没错,就是从我知道你的身份开始。”
  倪青眸光闪烁,眼皮眨了两下,被莫名涌上的复杂情绪惹得干涩。
  “怎么,你觉得我那几天应该始终徘徊在崩溃边缘,神情恍惚到什么都做不了吗?”
  倪青畏缩着,弱弱地点了下头。
  洛川弯了眉眼:“倪青,我总得做点什么,让自己好过些。”
  “我本想写首诗,或是写封信,可是不知怎么,在纸上勾勾画画,就画出了这么一只小东西。”
  “所以,我画了这个绘本。只是,时间太匆忙,我还没来得及把配文写上。”
  “故事还在我的脑子里,我讲出来,你帮我写到本子上去,好吗?”
  “好。”
  作者有话说:
  微剧透:下一章尝试了一种新的写作形式,可能会比较难理解,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随时评论
  de profundis clamavi ad te:拉丁语,出自《圣经·诗篇》第130篇,意为:“我从深处向你求告”。
  《自深深处》:英文名“de profundis”,王尔德狱中书信集。文中“任何一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囚牢,爱都能破门而入”一句亦出自此处。
  第66章
  【注:破折号后为绘本配文,无破折号段落为两人现实世界互动】
  ——在一颗遥远到连光都找不到的星球上,住着一只小狐狸。
  “等等,原来这是一只狐狸吗?我还以为是只狗来着。”
  “噗嗤……我的画功有这么差吗?”
  “额——你想听实话吗?”
  “不,我不想。”洛川说着,强行翻页。
  ——妈妈教导小狐狸:“每一只狐狸都要拥有自己的家!”
  ——家是什么东西呢?小狐狸想问妈妈,可妈妈变成了一阵风,飞得好快,小狐狸怎么也追不上。
  ——孤单的小狐狸想知道家是什么。
  ——小狐狸去问织毛衣的鸵鸟奶奶,奶奶说:“家,就是给我的鸵鸟蛋织厚厚的毛衣,再给我孩子的鸵鸟蛋织毛衣,再给我孩子的孩子的鸵鸟蛋织毛衣,再给我孩子的孩子的孩子的鸵鸟蛋织毛衣……”
  ——鸵鸟奶奶的毛衣堆成了大大的山,却没有一个鸵鸟蛋穿着它。小狐狸很奇怪,可是奶奶又开始织毛衣了,不再回答她。
  ——小狐狸去问捉河鱼的浣熊爷爷,爷爷说:“家,就是捉十条鱼,我吃五条,我的妻儿吃五条!”
  ——“你有几个妻儿?”小狐狸问。“十个!”浣熊爷爷自豪地说道。
  ——小狐狸掰着指头,怎么也算不明白。浣熊爷爷带着它抓到的两条小鱼,哼着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