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凌荇摇头:“没有。”她的嗓音和笑容一样被掐的甜糯,看起来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孩,“哥哥,你刚才出来的店里有很漂亮的钻石糖,你愿意为我买一颗糖,再带我去洗澡吗?”
  凌荇把双手背到自己的身后去,仰起头一脸仰慕和期待的看着男人,造作的娇气:“我太脏啦。哥哥看起来就是一个好人,帮帮我嘛,好嘛?”
  男人眼前的凌荇身量不高,尖尖的脸确实脏兮兮的。他琢磨不透她的年纪,但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男人问:“妹妹,你多大了?”
  凌荇很天真的说谎:“我二十岁了。”
  男人没有信她的话,认定她是一个和家里人吵架,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毕竟凌荇看起来太像一个小孩子了,尤其当她刻意要把自己扮演成孩子的时候,她就会显得更加稚嫩。
  凌荇对男人的猜测不置可否地眨眨眼,扭过头看向便利店里面。她又问男人,愿不愿意给她买糖?
  男人把眉毛拧了个结,转身进了便利店。
  再出来的时候他带了钻石糖,贴心的为凌荇拆开包装。今天的钻石是艳丽的红色,香精还是那么多,凌荇没有能分辨出它的味道是不是苹果。
  男人一边看着她吃糖,一边叮咛她不可以和家里人吵架了,自己跑出来,家里人会担心。他又说吃了糖就快点回家吧,不知道你爸爸妈妈会怎么着急的找你呢。
  凌荇安静的听着,吃着糖,一言不发。
  男人抱起胳膊,低下头看凌荇:“万一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凌荇抬起头,她吃了钻石糖,语气更甜了:“不会呀,我不是遇见了大哥哥你吗?你看着就是好人,心善,还给我买糖。”
  男人笑她的天真,笑她的纯粹。凌荇把钻石糖戴到了中指上,摊开手掌,对着被阴云挡住的光看她的糖。
  她的手也脏了,黑黑黄黄的,可是骨节很小,手指也修长,和男人的不一样。骨节粗大的手指扣上凌荇的手指,那男人的手显得更大更粗糙。
  凌荇看向男人,男人佯装自然的牵着凌荇的手说:“走吧,我带你去洗个澡,然后你回家。”
  街对面的‘美宜时尚酒店’六个大字被雨雾笼罩,原本应该一同闪着的霓虹灯坏了几个,只有‘酒店’两个字闪烁着朦胧的红光。
  凌荇被男人牵着手,穿过马路,她走得越近,红光也越亮。
  “这条街上有点年纪的人都给她买过糖。唉,我是没做过这种事的。那时候我和我老婆还没离婚,感情好着呢。这种事情也不能做啊,年纪那么小,遭报应的。你们看,上个老板是不是就死了啦?哎呀,不好这么做的。”
  凌荇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她把卫生间布满雾气的镜子擦出一块清晰的地方,看自己。凌荇的脸是娃娃脸,瘦的时候下巴尖尖的。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捏捏自己厚厚的嘴唇。她把嘴唇抿起来,又猛地松开,发出清脆的‘啵’声。她被这声音逗乐,眯着眼睛对着镜子大笑起来。
  在卫生间外面的男人听见她的笑声,打开了门。他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可是询问还是关切又得体。
  凌荇把男人给她买的钻石糖放进嘴里——她连洗澡的时候都没有摘掉那颗糖——看着男人笑:“我想做点好玩的事情。”
  男人也跟着露出一个笑,说好啊,那你出来吧。
  凌荇吃着糖走出了卫生间。
  她坐到床边,向男人张开双臂。等男人弯下腰来的时候,凌荇的手臂圈上男人的脖颈。
  然后她的手往下滑了滑,虎口对准了他的脖颈,用了力气。
  “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都在这条街上三年多了。那天来了个男孩子,大概二十出头吧。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遇见的。反正等我看到的时候啊,那个‘钻石女孩’身上都是血,嘴里还在叫说不买糖是不对的,想让她做事,就必须要给她买糖。哎哟,吓人的很。”
  凌荇还坐在床边。
  她晃着两条腿,吃着糖,断断续续地唱着一首她记不清词,记不得调的儿歌。她的腿抬到半空又停下来。凌荇弯下腰,凑近了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腿上的鲜红色的血液。
  她用床单把它擦干净了,继续吃糖。
  而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垂着头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不再说话。
  糖还没有吃完,凌荇已经失去了耐心。她摘掉了它,把它砸到男人的头上。男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垂头,像是在很深刻的反省自己的错误。
  凌荇跪在床上,爬到床头柜边拿起酒店房间里摆着的纸和笔。
  床很软,凌荇写字的时候扎破好几个洞。可是她并不在意,捡起自己脏兮兮的衣服穿好,离开了房间。
  “后来有人报了警,她就被带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和佳美超市的老板说完这句话,把手上的烟头按进快要挤不下的烟灰缸里,长长的气也叹完了。
  卜甜张了张嘴,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她侧头去看江寄林。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外面的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阴下来的,卜甜没有能看清江寄林的神情。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在场的三个人从各自的神思中拉回来。卜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起电话。
  “卜甜姐,望熙路的美宜时尚酒店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是四十岁出头的男性,现场有凶手留下的纸条,写的还是到此一游。”
  “知道了,我们马上过来。”卜甜收起了电话,和江寄林一起掀开超市的塑料门帘,走出了超市。
  外面的雨还在下,卜甜和江寄林匆匆上了车。
  汽车从凌荇身边飞驰而过,凌荇视若无睹。她已经要走到街尾,走出这条街。双手抱起胳膊搓了搓,再度抬头时,街尽头站了一个高挑的女人。
  女人穿黑色的切尔西靴,藏青色直筒牛仔裤,白色圆领t恤外面罩了一件新买的黑色外套,手上撑着一把大黑伞。她早就看见了凌荇,可是并不过来,只是站在原地。
  凌荇把三步并作两步,几乎要飞起来了。她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给了女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脸颊在女人的肩头使劲儿的蹭了又蹭,凌荇喊出女人的名字:“殷莲!”
  第16章 离开
  这场绵绵春雨持续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之中,阴云笼罩着希森市上空,没有人见过太阳,也没有人知道太阳什么时候会来。希森市气象局连着三天作出‘明日放晴’的预测,可明日还是一个阴沉沉的雨天。
  在气象局被观众们纷纷投诉之时,春雨陡然惊觉自己逗留的时间太久,它该离开了。第四天阴云散了许多,三天不见的太阳也将自己的光越过阴云照进希森市里。
  殷莲坐在希森市的一栋办公楼顶的边沿。这是希森市数一数二的高楼,她坐在楼顶,残留的为数不多的阴云触手可及,她便想她应该与它们是同类。
  她也在空中,没有风时她便短暂的停留在某片天空,看着地上的人们忙碌,又或者帮忙告诉人们这里即将下雨;有风来时,她就顺着风走,去往下一片天空。
  她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故乡,只是风吹到哪里,她就去哪里。
  轻盈、自由、漫无目的。
  身后有脚步声,很轻很轻,小猫走路也不过如此。殷莲听到了,可是没有动。脚步声近了,布料摩挲,是凌荇在殷莲的身边坐下。
  “你在干什么?”凌荇语调轻快又愉悦,尾音翘起来,小猫见到喜欢的人,尾巴也会翘起来。
  殷莲当不成阴云了。没有一朵阴云身边会总是跟着一只小猫的。
  殷莲说:“看云。”
  凌荇便仰起头,睁大眼睛很认真的看了好一会儿,“云怎么了?”她没有看明白,揉着酸胀的眼睛,“天就快晴了。”
  凌荇可能就是风。她的话落下后,天上残存的几片阴云很快就被它吹走了,露出了正缓缓坠落的太阳。
  殷莲被残阳的光蛰了眼睛,她偏过头,凌荇胳膊上的伤口毫无保留的进入她的视线。
  伤口很平整,细长的一条,还带着刚刚干涸的血渍。这伤口明显是用刀割的,也明显是凌荇自己割的。
  ——其他人不会有能力在凌荇的胳膊内侧留下这样的伤。
  殷莲把凌荇的伤口研究明白,说:“我在海纳医院的时候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
  凌荇侧过头,和殷莲四目相对,气势汹汹:“你的意思是我没什么特别的?”
  殷莲的语调和神色都没有任何改变:“她们也会伤害自己。用刀,吃药,或者上吊。”
  凌荇听懂她在说什么,抬起胳膊,藏住伤口,“我不喜欢吃药和上吊。”
  “葛护士和俞医生都说她们这么做是生病了。凌荇,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也生病了。”
  凌荇浑身僵直。她应该生气或者大笑,不把殷莲的话听进耳里或者讥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