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欧德抬手放下撩起的车帘,华布正要遮住视线,眼角的余光忽然在稻田间捕捉到一道深蓝色的身影。
  他猛地把车帘重新掀回去,就见那身影正是一名身着深蓝色廉价西装、正举着相机拍摄的肥皂公司员工,只不过不是他在悬崖边见到的那个:“——看那边!又是一个……怎么到处都能看见他们在拍照?”
  “你旅游不拍照?”卡文迪许反问得很有道理。
  欧德也反问:“你旅游拍照,会心虚到宁可顶着子弹也要逃跑?我有点怀疑这个什么肥皂公司是不是也是什么教团了……这帮人会不会在监视捕梦小镇?”
  如果不是急着进密林找萝拉,欧德这会儿高低要跳下车,拿枪抵着可疑员工的脑袋,逼对方交出照片。
  卡文迪许没答话。
  他还在和狗狗对峙:“进了密林,它就没用了。”
  “什么?”
  “我说,靠近密林,它就会——”
  “呜……汪!”一直乖乖趴坐的边牧猛然站起,正对着密林的方向毛发尽竖。原本可爱的嘴筒子像发起攻击前的凶兽一样皱缩,露出尖锐的利齿和血红的牙龈,“汪汪!嗷……汪!”
  “?!”欧德什么细节都盘过了,就是没想到这点,他眼疾手快地在边牧往车下蹿时一把拽住缰绳,“坐下!布鲁托,坐下!”
  “呜……汪!汪汪!!”边牧浑身发抖,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带得本来就没几两力气的政治系优秀毕业生差点被拖下马车。
  向前趔趄时,欧德匆匆抬手撑住车厢厢壁,急中生智地将狗缰绳往端坐在他身边的卡文迪许手臂上一绕:“坐下!布鲁托!”
  又一次被当成工具的卡文迪许缓缓转头:“……?”
  他抬手捉住系在自己手腕上的缰绳,手指轻轻一勾,竟是将系扣解开了,缰绳瞬间顺着西装布料滑了出去,获得自由的边牧顿时撒开腿,头也不回地向密林的反方向奔去。
  “你——”欧德的牙关咬紧。
  卡文迪许平静道:“一条没进林子就怕成这样的狗,你还指望它能在进林子后保持乖巧,精确地找到主人吗?”
  欧德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件事,可失去布鲁托,想在密林中寻找萝拉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而且:“这真不是你不喜欢狗,所以故意动的手脚吗?”
  卡文迪许:“你对我是不是太不信——”
  “轰——轰隆隆……”
  密林中,远远地传来巨大的树木折断声,仿佛有某种坚固的、坦克似的东西正以飞一般的速度,向更远的方向飞驰。
  欧德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轰鸣声传来的方向,尚未来得及看清什么,原本他打算拿做例子来反驳卡文迪许的马匹就忽地一扬前蹄,在饱含恐惧的嘶鸣声中猛然折身,冲向右方。
  ‘——马受惊了!’
  这个念头才在欧德的脑海中浮出,他们所在的车厢就被马匹带着一个侧甩,车厢侧面正撞上密林外围格外粗壮的树干。
  欧德在好看但不中用的车厢被撞碎前一把抓住卡文迪许的衣领,右手攀上另一边车门,刚强行锤开门锁,想带着卡文迪许一起跳出去,马匹又是猛地一改向。
  “哐——”
  车厢反向一甩,欧德和卡文迪许一起从打开的车门里飞出去。
  欧德在这不到半秒的时间里瞥了眼满地厚实的青苔和红蘑菇,正想着就算摔也摔不了多痛,被他揪着衣领的人就已经相当不符合牛顿定律地稳稳站定,连带着他也跟公交车上拽住了吊环的乘客一样,踉跄着在草地上站稳脚跟。
  “……”卡文迪许的神情相当微妙,欲言又止片刻,“能松开我的衣领了吗?”
  欧德尝试站在卡文迪许的立场上复盘了一下刚刚这几秒的经历,完全能想象到对方先是被拎住衣领勒住脖子,后是被拽住衣领勒住脖子的感受,这体验估计跟布鲁托刚刚被他扥住狗绳也没什么差别了:“……不好意思。”
  他顶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松开手,给卡文迪许整了整被扯皱的衣领,又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行了。不细看看不出褶子。”
  卡文迪许:“…………”
  欧德敢打赌,如果不是真的没法定位自己,卡文迪许早一个狗绳反勒过来了——也可能是其他更加残忍的手段。
  他若无其事地背着手在卡文迪许周围绕了一圈:“走吧,狗和马都没了,我们得靠自——”
  他的话在绕到卡文迪许背后,看清某棵树树根匍匐处的东西时戛然而止。
  “?”卡文迪许对欧德的一切小动静都极为敏感,“怎么?”
  “我看见……又一个肥皂公司员工。”欧德的声音有点干涩,“他……死了。”
  “被烧死的。死状就和……”
  就和浮士德给他看的受害者照片一模一样。
  “吱呀……”
  周围的树木忽地发出低但清晰的声响,像一具具藏着灵魂的傀儡一样,齐齐向着北方弯倒数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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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夸切·乌陶斯、《卡纳玛戈斯遗嘱》,取自克拉克·阿仕顿·史密斯所著的《踏尘者》
  第11章 够不够让你们为它去死啊……
  密林彻底暗下来了。过度茂盛的树冠遮住所有光。
  “……”欧德在原地僵了一秒,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卡文迪许。
  “?”卡文迪许微微转身,看向身后,“你在害怕?”
  “这么说吧,我……不那么欣赏鬼片这种题材。”欧德拐弯抹角地说着,左手向后摸索了一下,紧紧箍住卡文迪许的手臂,拽住人重新向树根下的焦尸靠近。
  卡文迪许表现得相当配合,大概是觉得颇为有趣:“你怕痛,怕鬼……好像并不像我一开始以为的无所畏惧。你很奇怪,怕痛但仍然主动进入危机重重的密林,怕鬼但一点没打算打道回府,你的行动好像总与生命的本能背道而驰。”
  “你非得在这种环境下跟我聊哲学吗?”欧德蹲在焦尸边,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嗓子发紧,“看这儿……这个人都被烧成这样了,但他的相机还是完好无损。”
  欧德小心地抬手绕过焦尸高举的手臂,捏住挂在死者脖颈上的照相机包,将它摘下——
  “呼啦……”
  猝不及防间,焦尸就像脆弱松散的灰堆一样,因欧德施加的这点外力彻底崩塌飞散了。
  “……”捏着相机包的欧德顿卡了一秒,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声抱歉。但正事当前,他很快重新活动起来,迅速翻开包囊:“怪了。这具尸体脆弱成这样,相机是怎么挂到他脖子上的?”
  总不可能在火烧起来的时候,死者就挂着相机吧?那这相机怎么一点焦痕都没有,难道……这火只对活物生效,不伤害死物?
  包囊里除了相机,还塞着一沓照片。
  欧德拿出来逐一查看,第一张就让他愣了一下:“……见鬼。他好像拍下了侍应说的那个倒霉蛋被怪物袭击的样子!”
  画片中,一个瘦高个正形容狼狈地逃向密林,看打扮风格,和旅馆那群学者十分相似。
  欧德眯起眼睛,试图在照片中找到怪物的踪迹,然而连根毛也没瞧见。
  第二张,拍摄的是一个穿着黑裘、手上戴满宝石戒指的宽额头男人。一看这服装打扮和明显的外貌特征,欧德就敢断言这一定是之前旅馆里那位黑裘女士的丈夫。
  “你在想什么?”卡文迪许讲究地理着之前被欧德抓皱的领口,拒绝和欧德一起没有形象地蹲着,哪怕他们正身处于没人的森林。
  欧德无声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着装腔作势:“我在想为什么这个怪物没有掉过头来吃摄影师?”
  他快速翻了一下剩余的照片,都是没有意义的风景,于是从灰堆边站起身:“这些照片很清晰,说明拍摄时摄影师没有移动,就杵在原地。画面底部没有稻穗杂草,说明他不是藏在稻草间拍的,就是站在没有遮挡的地方拍的。而且,看画面,他应该离追逐战很近……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就杵在手边上,怪物为什么还是追逐更难得到的猎物?”
  “你觉得为什么?”卡文迪许饶有兴致。
  “……”考虑到卡文迪许是目前嫌疑最大的幕后黑手,欧德总觉得对方的提问就像“我完成了一份杰作,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完全理解”。
  他有很多优点,但其中并不包括让敌人心满意足:“我觉得这些照片应该和寻找萝拉没有任何关系。一个天天杵在这儿拍照的人怎么可能从学校掳走萝拉?所以——”
  欧德状似诚恳地拍拍卡文迪许的肩膀,在上等的毛呢布料上蹭掉手上的尸灰:“走吧。去之前听见树折断声的方向,怪物应该就在那里——这些相片只是路途中偶遇的岔路,不重要。”
  他抓着卡文迪许的手腕转身,大步向密林深处走去——
  他没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