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老d看了眼腕间的通讯器,很快便脚步匆匆地走了,大概又有谁需要他去接。
  欧德在原地茫然地站了一阵,几秒后慢慢走到窗边的座椅上坐下。
  沙漠夜间的寒风叩击着窗台,他渐渐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空荡的房间里搏动,好像又一次将他抛回了失去祖父的祖宅里,回到了狭窄的廉租小屋里。喧嚣的世界在密闭的空间外运转着,纺织机一样编织者密密麻麻的羁绊与联系,但唯独没有一根线牵扯向他。
  恐惧忽地像海啸一样卷席了他,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悸动起来,身体跟着一次次血脉泵出晃动,呼吸开始艰难,直到他像濒临窒息般拼命地粗喘,几欲作呕。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论是什么,只要别让他停下来——
  别让他有时间想起那些他不想回忆的死亡。
  与此同时,gorcc驻撒哈拉基地内,教官办公室内。
  “你刚刚说这个新来的小朋友有什么问题来着?”一名留着白须的老者穿着一件白色老头衫,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撒哈拉零下的低温里,手里甚至还晃着一把蒲扇,“诶,你别动!我都快给你算出来你这恋爱运了。”
  “……”浮士德居然也有无可奈何到只能翻白眼、猛叹一口气的时候,他有气无力地掐灭了手中的雪茄,“您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为什么非得在这个问题上扯着不放?听我说,欧德身上——”
  “哎呀,红鸾星动!”老人拿蒲扇一指面前粉嘟嘟的塔罗牌,“恭喜啊小友!照我看,这牌面的意象是——你未来不但能有娇妻在怀,膝下更有子孙环绕——嗯?”
  老人忽地微微侧头:“嗯……看来你担心的并非没有道理。你送进来的那个小朋友从宿舍里翻出来了,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今晚是谁负责巡夜?”浮士德立即从桌后站了起来。
  “法老,”老人挥了下手中蒲扇,竟是能从老头衫和旧蒲扇下看出一股子仙风道骨,那十几张散落在桌上的塔罗牌霎时无风飞起,流水般转出了个八卦的轮廓后整齐地收拢在他掌心,“我跟你一道走一趟吧,夜游被法老抓到可不是件好事。她多半会因为学生不听指令,不好好养精蓄锐而生气,指望她这个脸盲能认得出新生,可真是做梦啰!”
  当一老一少匆匆踏出教官办公室时,教学区一楼。
  欧德的异常身体反应直到找到地图告示牌才缓解些许。他尽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声,视线有些胡乱地在地图告示板上寻找:“图书馆……图书……这里。2楼!”
  他在过度呼吸造成的头晕目眩中摇晃向楼梯,心跳随着双脚一步步向上攀爬渐渐放缓,晃动的视线也逐渐恢复平稳。
  前往图书馆的路上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教室上挂着“实验室1”、“实验室2”的牌子。
  欧德没有在意那些,他现在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他可以在图书馆里寻找黑泥怪的身份,也许可以借此拼凑出捕梦小镇的一些谜团。
  图书馆的标牌从黑暗里展露出来了,近了,就差两间教室的距离,一间——
  “轰!”
  “实验室4”牌子下的磨砂门骤然向外炸开,粗达半米的绿色章鱼触手包裹在灰绿色的黏液中捅出,将门框两侧的墙面挤压出裂痕。
  本就处于不正常状态的欧德猝不及防,向后仰倒时足踝被一小截触须牢牢攥住,某种叫人意识涣散的力量自接触处灌入身体,令欧德的眼睑当场一沉。
  但在他彻底陷入昏睡前,一幅画面倏然从眼前闪过。
  那是在海水里。
  伊娃苍白的脸面朝着他,瞳孔无光地向下坠落。
  波光荡漾中他竭力向下游去,下一瞬却有黑色的巨大阴影自海底深处倏然袭来,眨眼令视线归于黑暗。
  法老刚接住倒下的学生,琢磨着要如何给对方好好上一课,教会对方什么叫劳逸结合,手臂中轻得惊人的身体就猛然向下一旋,两只手掌鬼魅似的抓握住她的手臂,顺着下坠的力道将她向侧一摔——
  “哗啦!”
  法老反应敏捷地踩着满地的碎玻璃站稳,才抬头,就见那学员头也不回地钻进第四实验室,叮铃哐啷显然在找武器,差点没把她气笑:行啊这小子,胆敢夜游也就算了,被抓住了还敢袭击教官!
  她啪的一声按亮实验室的灯,刚准备好好看看这小傻蛋到底长个什么样,这次她高低要看出点高矮胖瘦来,却见亮起的灯光下,那学生扑到了实验室后方唯一一个被单独锁起来的武器前,紧跟着像一点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高高抬起手臂,狠狠用拳头砸穿了玻璃!
  法老:“——操。”
  有些东西,被锁起来是有被锁起来的理由的。好比这把由伊娃倾情研发,威力猛得就像其对使用者造成的精神污染一样可怕的轻机枪。
  教官们会锁起它,意思是暗示大家以后看到伊娃制造的武器,能不用尽量别用,真要用那就先提前写好遗书。
  之所以用的是玻璃而不是其他什么材料,也是因为——谁会这么想不开,明知道这玩意儿耗命,还非要用啊?!
  ——欧德会。
  并且用得相当顺手。
  他指尖从粗狂的枪膛上一拂而过,锁定扳机的密码锁就滴鸣着解开了,法老错愕的注视中,他将沉重的枪往肩上一甩,两条手臂霎时变成最稳定的枪架——
  “嘶……”
  教学楼外沙海霎时涌动,如同龙卷般腾起,倏地击碎实验室的窗户,紧紧绞缠包裹住了欧德的双手,令他的手在沙子的挤压下无法向下扣动扳机。
  “你小子疯了?!”法老大步踏入实验室,呵斥却并未进入欧德的耳朵。
  他的视线依然松散着,无数幻象在面前飞速切换:
  “怎么会有这么多巨噬蠕虫[注]?!这东西领地意识那么重,怎么会同时出现在——”
  “不!!!艾尔!!”
  “这次巨噬蠕虫的突然袭击,造成了整个后勤据点全军覆没,艾尔不幸牺牲。唯一能够庆幸的是,所有巨噬蠕虫都在艾尔奋不顾身的剿灭中尽数死亡,给我们争取了时间探究为何巨噬蠕虫会反常的、大量出现在后勤据点。从今日起,所有后勤据点不再单独设立,全部搬入军事或训练据点……”
  “有什么用呢?”一对中年夫妇红着眼睛坐在教官办公室里,“我们的儿子死了。钱能把他买回来吗?”
  “拿回你们的钱吧,我们只想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
  他是,为什么死的?
  幻象中的问题仿佛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从遥远的过去,一下捅进了欧德心里。令他茫然地抬起头。
  与此同时,基地内部。
  “呜——”一声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在夜色中拉响,通过节律的变换传达出特定的意义。
  黑漆漆的宿舍楼骤然被点亮了,一道道身影从窗口探出脑袋:
  “巨噬蠕虫的警报!!”
  “入侵地点是后勤据点?怪了……图什么呀?”
  “唉……跟我们也没关系了,今天是艾尔守据点吧?安啦,他很强的啦!一条巨噬蠕虫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没人觉得奇怪吗?如果艾尔能解决麻烦,为什么要拉响警报?既然拉响了警报,为什么传递回来的是好像没那么紧急的情报?”
  “等等……那是什……看那!看那!实验室的方向!!”
  “——操!那不是那台——那台当了几十年摆设,被教官们当成地雷、耳提面命我们‘没到绝境,别碰伊娃的发明’的教具吗?!谁把它开起来了!为什么?!难道跟警报有关??”
  老者和浮士德赶到被启动的红色洪流战舰下时简直目瞪口呆,老者没忍住扭头看向法老:“你在干什么?!你是怎么让一个新生跑到这玩意儿里面去的?!”
  “新生?!我还想问呢!!”法老半边的身体都沙化了,扶着重伤的身躯喘息,那半截身躯便在这呼吸之间迅速恢复,“谁给他的解锁密码?!啊?他能解开伊娃那把枪的锁!——那也就算了,从来·没人·告诉我,那把该下地狱的枪居然能召唤红色洪流!!”
  天知道她在压制住拿着枪的学员后一抬头,就跟亮着引擎悬浮在窗台外的红色洪流打了个照面是种什么样的体验:“现在怎么办?!你们谁跟伊娃那疯子造的铁疙瘩对线去?”
  就连浮士德都忍不住“操”了一声:“通知伊娃!这可是我刚挖进窝的宝贝蛋,别一晚上就嗑碎了——”
  “嗡……”
  名为红色洪流,造型极具苏联特色的战舰骤然向下方排出肉眼可见的声波,下一刻遽然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