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并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或事上浪费时间的卡文迪许平淡地垂下头, 接着翻阅这段时间因为阅读次数过多,页边的金漆已经略显磨损的精装本, 完全无视在亿万光年的另一端,血亲的本体因狂怒而发出的尖啸:
  “犹格索托斯!!你明知道我盯着那个人类不放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那个能够篡夺时间权柄的‘成果’究竟源自谁?!你吗!?还是你这个全知全能者也为了求索未知步入了疯狂?!”
  “你最好别因为你的一己私欲想破坏阿撒托斯的梦境, 别想用你的疯狂拽着我跟你一起陪葬!”
  “我会去找他——去找那个人类,他本就属于我!从二十一年前起,他就属于我!!”
  卡文迪许眼睛眨也不眨地将书翻到下一页, 仿佛根本没听见血亲的无能狂怒。
  与此同时,幻梦境中。
  腥甜的血腥味随着夜风,穿过辽阔无垠的尸海,散向东方大陆各处城邦。
  “……”杰克僵在自己的豪宅前,几乎挤出双下巴,好不容易缓过神,就听屋内传来什么东西砸在地毯上的沉闷声响,他一个激灵原地跃起,冲进房门,“谁?!——天啊!妈!?你怎么在这儿!今早你不还说要去塞勒菲斯——”
  “那边,那边!”潘恩女士受惊过度,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使劲扥着儿子的袖子,拼命往靠近尸海方向的厨房指,“那边!”
  “啊?”杰克谨慎地抄起玄关边靠放的棒球棍,单臂将这几日才在幻梦境中重逢的母亲护至身后,挪到厨房门前。
  一把拉开磨砂门!就见五六个绑着黑色头巾的陌生人正一脸惊恐地冲着他们竭力伸来双手,样式诡异的弯刀叮铃哐当掉了一地。
  “救命……救我们!!”最瘦的那个黑头巾尖声叫道,不停挣动,他的腰和小腿正被一双双森白的骨手紧紧攥着,“这骨头要弄死我们!它们要弄死我们!!”
  “强盗!他们是强盗啊!”潘恩女士终于缓过气来了,一手压着胸口一手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臂,“我就是回来拿个钱包,他们闯进门就说这屋子以后就是他们的了,绑了我蹲在厨房想守株待兔!他们还有其他同伙……拢共十几个人呢!被突然出现的尸山吓跑了大半,落在后面的就……”
  潘恩母子噤若寒蝉的注视向形容可怖的骨手们,有那么几秒,杰克几乎因为同为人类的恻隐心上前一步。
  然而刚想举起手中的棒球棍敲开那些骨手,他就眼尖地在一根骨手上挂的残损布料上看见了某个他所熟悉的东西:“这是——!爱丽的演出礼服!!”
  黑头巾们发出最后一声哀嚎,终于力竭,被执着的骨手们飞速向后扯去,硬生生折断骨头,扯出窗口。
  “等等……等等!”杰克几乎想都没想,甚至没听见母亲近在咫尺的阻拦,完全下意识地追着翻窗出去,“为什么你身上有爱丽的衣服!!爱丽的衣服怎么会在幻梦境——”
  里?
  杰克的最后一个字没能落下,因为在双脚陷入软烂尸骸的瞬间,他看见……他看见了好多件爱丽的礼服啊……
  还残存大半的,仅剩一截袖口的。他送的袖扣还在那截衣袖上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可是,可是……
  ‘杰克……’
  有喃喃声叹息似的自他脚下的尸海中传出,他感到一双双嶙峋的骨手攀上他的足踝,有凶狠地抠进他的血肉中的,但下一秒又骤然从疯癫中被惊醒似的突然松手。
  那一双双骨手忽然就褪去所有的攻击性了,用力地、一双接一双地将他向外推:
  ‘别走进这里……’
  ‘离开!’
  ‘别看我……不准看我!’
  “为什……”疼痛梗在咽喉,眼泪顺着下颌发着抖滴下,他几乎问不出声:为什么你们都穿着爱丽的衣服?为什么你们的声音和爱丽这么像?你们……是爱丽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爱丽啊??
  夜风将血与哀鸣顺着这一方被泪水浸湿的角落一路吹向尸海的腹地。
  摇曳的红与白间,红发青年仍面无表情地踩着脚下的神祇化身。银亮的月色将他的脸照得苍白如雪,西裤包裹出长腿绷紧的肌肉线条。
  “……▇▅█!”比蒙不断尝试重新返回更加灵活的水雾状态,然而每每当祂有这样的念头,身遭就会抬起十二只指尖带有金饰的骨手,金饰融化成灼烫的鎏金,顺着白骨流满骨掌,巨大的炼金阵霎时砸下,又将祂砸回脏兮兮的棉絮状态。
  ‘学会敬畏!’尖啸声从四野刮来,在歇斯底里地放声尖笑。
  ‘来叩拜你的新王!’快意的呼喝带着战栗颤抖,贴着祂的皮肤响起。
  千万手掌攥着祂,强迫祂自尸骸中一点点撷取起由血泊洗濯过的武器与炼金宝石,一点一点编造成冠。
  被血浸红的冠冕越发华贵,华贵到臃肿,华贵到畸形。
  直至某刻,当祂在无数双骨手的钳制下挣动着将冠冕戴上新王暗红色的发顶,却分辨不出对方戴上的是王权的象征,还是尸骸扭曲不得安息的灵魂。
  惊怒交织,强烈的情感冲击让比蒙跨越了幻梦境的阻隔,与本体和其余化身感知相通。
  南太平洋下的拉莱耶之主、仍游荡在梦境中的克拉辛、沉睡在南非干斯巴海底的群鲨之父,都在这一刻齐齐看到了同一幅画面——
  月光之下,一张像是用冰雪雕成的面孔顶着巨大扭曲的冠冕,居高临下地睥睨下来,湖绿色的眸子里噙着冷光。
  他践踏着祂,迫使祂低伏在地,迫使祂只能仰望,漂亮的大腿线条在西裤的修饰下凌厉得像刀刃。
  ——屈辱?有的。
  惊艳?
  至少克拉辛没有否认。
  祂尚且坐在阳光终日明媚的沙滩上,处在这个明显低位者的视角,却想起之前青年被他压在身下紧蹙着眉宇闷哼的模样。片刻后祂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双腿交叠的坐姿,似有似无地将目光沿着青年绷紧的大腿,滑向根际处连接的、因动作绷得更紧实挺翘的另一个部位。
  克拉辛敢打赌比蒙此时心里绝不止有愤怒。否则对方的感知就该落在怎么挣脱束缚、怎么反败为胜上,而不是像个愣头青一样,只知道直勾勾地怒视敌人,用视线描绘月光下的施虐者,描摹光影如何在这人的脸上、身上交织成画,勾勒敌人身上每一处美得夺人心魄的细节。
  然而下一秒,祂就再也升不起类似的念头了。
  红与白的荒原上骤然亮起了一片刀光,自红发青年的指尖发起,指向可恨的神祇。
  每当一片棉絮状的身躯被削下、比蒙发出可怕的锐鸣,那片无垠的尸骸地中便有几具骸骨褪去血污,化成干净轻盈的灵魂,在短暂地回头后,爱和恨都平息,飞散于广袤的荒原之上。
  ‘仇报啦,我先走一步……嗯,这一轮的我好像过得不错?不然杰克也不会看见我的尸体那么大惊失色。’
  ‘琴……啊,已经买过了啊。……为什么这一轮还是没能救下弟弟呢?’
  ‘嗯?谁看到史密斯了?史——呃,不好意思,你是开会时候坐我左边,聊那个怎么往武器里加追踪芯片的技术专家吗?——好好好!赶紧跟我说说这技术能成吗?多少年能实现全覆盖?不把这事弄清楚,我死不安稳啊!——什么叫我卷!呃……‘卷’是什么意思?我这个,最多就是小年轻们说的什么‘强迫症’……’
  笑声中,哭声中,吵闹声中,神祇被抢走了屠刀,被片片凌迟。仇恨了结的灵魂陆续升起,随风飘散,直到这场漫长的处刑落下最后一刀。
  “靠……疯子。”距离尸骸荒原更远的地方,侥幸逃走的黑头巾们惊骇地目睹完行刑全程,咬着牙挤字,“这新领主是个疯子!”
  “幻梦境里又不止一个神祇,他把旧日支配者拉进来,当着那么多旧神的面处刑是什么意思?!旧神们还不得被气死!这算什么,指桑骂槐?杀鸡儆猴?挑衅?”
  与此同时,与尸骸荒原相隔整片海洋的北方冷原之上。
  缟玛瑙城堡巍然屹立,无数人类、乃至于神话生物都难以得见一面的神祇于此齐聚,最初是为克塔尼德提出的要求争论,现在是静默无声地注视东南方那片新增的大陆。
  “看起来克塔尼德的小朋友并不需要寻求我们的允许,”睡神[注1]打了个无聊的哈欠,不无嘲讽地挤兑,“咱们还在这儿开会呢,人家王冠都戴上啦!祭品都宰完了一只。散了吧散了吧……还有什么可讨论的呢?”
  “能讨论的话题大把都是,只是有人固执己见,自以为是,不肯听从意见。”猫女神巴斯特作为激进的主战派,张口就是骂,“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们身为旧神,却要龟缩在一个人类身后,不敢跟外神开战?!但凡你们还有半分身为神祇的骨气,就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