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皇后正欲说话,萧玠已转头看她,道:殿下不知道我,我是个多思多虑的,如今瞧出了端倪,不弄清楚我不会罢休。殿下不同我讲,我当面问陛下就是。
  皇后叹口气气,终于道:对殿下的厌胜诅咒,今天并不是第一例。
  南地的郑先生提点过,殿下的病情恐怕有蹊跷。陛下下令严查,在东宫院子里找到了埋了头发和画符的盒子。厌胜之术有三步,第二步是取头发指甲附上符箓,第三步便是制作偶人,放置床下。
  萧玠道:陛下不是相信鬼神之说的人。
  皇后道:陛下的确不信,但这至少证明的确有人要谋害殿下。有二就有三,他们见殿下痊愈,定然会再次动手。陛下为了引蛇出洞,便下旨在东宫摆这一次宴席,人多眼杂,正给那人动手的时机。
  萧玠虽有猜测,到底有些心惊,所以殿下,你们一早就发现了香官。
  皇后点点头。
  萧玠的眼珠渐渐转回去,眼皮也垂下来,半晌,他摇摇头,我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不将他当场捉拿,反而在他埋下东西后才开始清算?又为什么不直接提审香官,却把所有人一并扣押,像压根不知道谁才是案犯?
  他语气有些倔强,这跟前朝之事有关,是不是?
  皇后说:是。
  黄参连忙叫道:娘娘!
  皇后沉声道:殿下不仅是陛下的儿子,更是大梁的储君,以后担的是江山社稷,看的是黎民百姓。秋内官,你和陛下都把他当玻璃人磕不得碰不得,到底是爱他还是害他,有没有想过?
  秋童一时语塞,只是叹气。皇后平复气息,温声对萧玠道:殿下应当注意到,今日席间有王氏的子弟。
  是,官银贪贿案中那位王云竹的侄子,名叫王圣椿。
  王圣椿的父亲王云楠,相信殿下有所耳闻。
  国子监祭酒,掌管各类官学。萧玠应道。
  王云竹的案子移交到我兄长手上,兄长发现,王云楠也牵涉其中。皇后见萧玠讶然,道,殿下难道以为,贪墨事只有王云竹一桩?其后盘根错节,王云竹不过一只弃车。他虽是小卒,王云楠势力却非同一般,他的门下有在军中供职,认真算来,也有统兵的姻亲。陛下要清算他,不能轻易打草惊蛇。
  萧玠喃喃道:所以陛下借厌胜案发,扣留其子弟,以为人质。
  皇后虽说严禁议论东宫巫蛊事,但对世家打探消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来,王圣椿留置宫中,王云楠只会以为是配合案件调查,如何也想不到前朝的动作上。
  这次厌胜案的闹剧,竟是萧恒亲手创出的天时地利。既拔除了东宫的隐患,又能借机清扫朝堂。
  好一个一箭双雕。
  许久,萧玠才动了动嘴唇,人像还没回过精神,问:前朝的事情了了?
  秋童道:了了。
  王云楠如何处置?
  秋童顿了顿,还是照实道:已经抄了家,押入大理寺候审。
  萧玠点点头,没再说话。
  皇后瞧了他一会,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殿下,陛下瞒你,是不想叫你沾染是非。这件事你要体谅他,陛下到底是陛下。他尽力了。
  萧玠笑了笑:殿下以为我怨陛下么?我不是怨他,我心疼他。陛下并不是工于心计之人,为了我,他什么都会干了。
  一时间,一股无可奈何的怆然贯穿杨观音的心口。她胸中酸涩,却不知要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少年人。萧玠也丝毫没有讨她宽慰的意思,已站起身冲她抱袖行礼,态度恭敬,挑不出一丝差错,真像在对待他父亲的妻子,他的母亲。
  萧玠道:我去瞧瞧沈郎,晚些去看陛下。殿下劳累多日,快回宫歇息吧。
  第32章
  宫门徐徐打开,各家车马俱在外等候。郑缚眼睛一亮,叫一声:娘!
  杨夫人正从油壁车上走下来,将奔跑过来的小儿子搂在怀里,低声问:一切都好?你在宫里,有没有听你小姨和大哥的话?
  郑缚扁扁嘴,正要讲话,郑绥已抬步走上来,冲母亲微微一躬,道:娘,夜里风大,先上车回家吧。
  杨夫人点点头,撵郑缚上车,摸了摸郑绥的脸,终究没说什么,叹道:先回家。
  郑绥搀扶杨夫人登车后转头一瞧,各家郎娘都各自登车返家,他目光转过一圈,却不见王家的车马。似乎出宫路上,就没再瞧见王圣椿露面。
  夜色寂寂,本该黑沉的天空却橘红跳动,光芒闪烁。郑绥抬首望去,不远处的天底似乎有火光振动,喧哗大作。他看不到听不到,但又看得到听得到。
  他眼仁转动,正冲见不远处虞闻道的目光。他们一起在对方瞳孔里读出了时代变动的讯号。接着,虞闻道懒洋洋笑起来,冲他喊了句什么,郑绥通过他的唇形辨认:哪天找你吃酒去。
  郑绥冲他一挥手,就要登车,却又顿住动作。
  杨夫人见他久不上车,正要催促,打开车帘,见儿子在车前住步,面冲一个方向。
  杨夫人随他瞧去,见那边停着一辆青壁马车,立着一个青衣少女,那少女冲他微微欠身。
  片刻后,郑绥也冲她点了点头。
  ***
  萧恒赶到东宫时已至中夜,一进院子,奉旨守着的秋童便迎上来。
  萧恒见阁中仍有灯光,问:还没睡?
  秋童摇头。
  药吃了吗?
  药吃了,饭吃得少。
  萧恒点点头,又问道:主使是什么人?
  教坊判官何仙丘,做的是他手下的排箫员,叫香官。
  把何仙丘提去甘露殿,我回去再问他。
  已经死了。
  萧恒脚步一顿,死了?
  秋童道:何仙丘见谋逆败露,意图当庭行刺,沈娑婆护住殿下,争夺间将他杀了。
  萧恒眉头微皱,缓缓道:又是他。
  秋童颔首,是。奴婢说句实话,殿下在行宫一年,也多亏有他陪着。他和殿下能说得上话。
  萧恒又问:香官呢?
  秋童叹口气,何仙丘死后,他趁人不备,咬舌自尽了。
  萧恒静了一会,又问:沈娑婆回了教坊?
  他受了伤,殿下的意思,先留他在东宫将养。秋童顿了顿,殿下现在在他那边。
  萧恒没有多说什么,瞧了会那亮着的窗户,转头回去了。秋童跟上他的脚步,听他嘱咐道:沈娑婆的底细要再查,必须查干净。还有,叫龙武抓着何仙丘和香官这条线,继续追查主使。
  秋童讶然,陛下的意思是何仙丘并非主谋?
  萧恒反问道:你觉得阿玠一场大病,真的是厌胜咒出来的吗?
  ***
  阁中燃了一炉沉水香,是积年的东西,缕缕青烟映帐,居然有些摇曳的影子。萧玠坐在一旁,看太医将沈娑婆腹下的纱巾揭开,露出一个血眼般的豁口。
  黑黑黄黄的药粉洒落时,沈娑婆开始剧烈呼吸。他没有发出半分声音,但萧玠盯着他的两条肋骨,像两条堤坝,在皮肉随呼吸收缩时显露出来。
  太医替他换好药,萧玠将干净手巾递过去,问:他怎么样?
  太医双手接过手巾,忙起身道:未伤及要害,所幸没到夏天,伤口也不易化脓。好好将养一个月,定当无虞。
  萧玠这次放心,将太医送出门去,关上门时,听见沈娑婆道:殿下不该把臣留在宫里,这不合规矩。
  萧玠道:但凡与我相关,事无巨细,陛下都要过问。他没有发话遣你出宫,就是默许。你安心养伤就是。
  萧玠从床边坐下,见沈娑婆手中拢着一件东西,柔声道:给我看看好吗?
  沈娑婆有些木然,将手掌打开。他的手指因受拶刑,已然包扎起来。
  萧玠将那枚四棱刺拿过来,棱边沾染的鲜血已经干涸。他起身远远放到一遍,轻轻道:太医也跟我说了,你的手指再养半个月就能好。这一段不要吃发物,也不要沾水。
  沈娑婆说:我不想弹琵琶了。
  萧玠道:那就不弹。
  室内一时默然。
  萧玠静静坐了会,道:沈郎,我给你讲一件我小时候的事,好不好?
  沈娑婆没有反应,萧玠便自顾自道:你可能听说过,我小时候害魇症,很严重。东宫院子里有口井你还记得那棵梨树吗?就在那棵梨树后。有一次我半夜梦魇,自己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