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秋童守在一旁,道:世子听闻殿下要练马,有意挑这个担子,特意进宫求的陛下。世子骑□□绝,就算放到行伍里也不输人,有他陪伴,陛下也能放心。
  红豆轻轻打了个响鼻,萧玠抬手抚摸他的鬃毛,冲虞闻道笑了笑。
  虞氏一族与前朝盘根错节,更是世家之首,只是多年远镇关外,未曾牵涉京中争斗,但对当朝也绝非恭敬。如今还京立府,态度也尚未明朗。
  但世族闹事那天,虞闻道送来报信的字条。萧玠在东宫宴席上见了他的字迹,的确出自其手。
  这件事他告诉了父亲,父亲却没有更多的表示。
  他对虞氏的态度究竟如何?身为世家之首的虞氏,和其他各族到底是什么关系?
  殿下对臣这个人选,有什么疑惑吗?
  萧玠抬头,正撞见虞闻道的目光。
  像两团宫灯的火焰。常年护在暖室里,不怕熄灭,只懒懒地烧。
  萧玠笑道:只是有些意外,到底和世子相交未深。
  虞闻道也笑道:臣久居关外,虽知殿下千金之躯,却一直没能面见。这不,终于回京得了便宜,便赶紧来攀附殿下了。
  他说话倒有趣。
  萧玠就算对他还有疑惑,也信得过萧恒,便不多思虑,问:世子要怎样教习?
  虞闻道说:头一日,殿下先熟悉熟悉马匹和架势。请殿下上马,臣牵着殿下遛一圈。
  萧玠瞧了瞧鞍鞯,有些赧意,道:世子别笑话我,我只怕连镫都认不好。
  秋童忙道:殿下稍等,奴婢找个脚凳。
  虞闻道笑道:大内官太仔细了。殿下以后临上马,总不能满场找凳子吧。
  他站到马前,一手抚摸马颈安抚,一手将缰绳交给萧玠。
  萧玠上前听他指挥,他又把马镫牵过来,道:殿下左手握缰,对,认左脚。是这样,然后右脚顿地借力,往上跳。
  萧玠苦笑。
  你真是高看我了。
  他对这把小身子骨颇有自知之明,但要学马的是他,叫他萧恒找人的也是他。如今连个马都不敢上,打的是他爹的脸。
  他呼吸几下,硬着头皮顿了顿脚,要向上翻身时,感觉一股力将他往上一运。他还没回过神,自己已经坐在马背上。
  见他坐稳,虞闻道才从他腰间撤回双手,抬了抬眉头,冲他比了个拇指。
  萧玠更不大好意思,想找点话讲,虞闻道已经替他理好缰绳,将他的脚在马镫上放好,道:殿下这算厉害的了。臣头一次上马的时候,叫臣父拿着马鞭绕着场子撵了三圈,哭着喊着要回家找娘。臣这匹马估计也没见过这么怂的,臣一回来,就冲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脸打喷嚏。这不,我们哥俩现在也处得挺好。
  萧玠笑起来,问:世子是多大开始学骑术的?
  虞闻道道:六岁。
  萧玠一时语塞,这是把自己比小孩呢。
  虞闻道大笑起来,让他握紧缰绳,自己牵住马络头,带着萧玠慢慢往前走。
  对常年不骑马的人来说,仅坐在马背上,世界便有所不同。太阳掺风,笼面如纱。草叶上金光跃动,虞闻道的墨绿衣袍似乎金线绣成,也折射一层淡淡金辉。萧玠心中却记着事,问: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世子。
  虞闻道见他如此郑重,奇了:殿下请讲。
  字条的事在萧玠嘴边滚了一圈,到底咽下去,只问:春明池宴那天,你如何得知崔娘子是游骑将军的未婚妻?
  他看着虞闻道:哪怕京城遍知崔氏郑氏联姻的消息,但究竟是哪位娘子,娘子闺名为何,只怕没有透露过。
  虞闻道看了他一会,笑道:回禀殿下,这也简单。崔氏在京的几位娘子臣都见过,显然不是其中一个,大抵就是从京外来的。这时节进京且能受邀东宫的崔娘子,只怕就是这位不日随小郑将军祭祖过聘的未婚妻了。听闻这位崔娘子是怀化将军崔清的堂侄女,本家正在清河,她来到京中就是为了婚事,婚前定要借居他处。说来也怪,她有几位叔父在朝供职,崔娘子却未曾登门,一个人去怀化将军故居暂住。这在京中也是桩奇事,不过还有件更奇的。
  萧玠问:什么?
  虞闻道笑:更奇的是,殿下和小郑亲如手足,臣一个外人都听说的事,殿下竟不晓得。
  萧玠心里不好受,只道:我问你,你却扯我,我不和你说了。
  见他有挽缰的架势,虞闻道忙夺住他的缰绳,好殿下,臣入宫一趟不是为说嘴的,咱们有正事。你别乱动绳子,还不会骑就要学人家夺马而去的架势吗?
  拿郑绥的事发作,萧玠也自觉无理,重新把心思放在骑术上,道:世子勿怪,是我鲁莽。咱们现在能跑马吗?
  虞闻道见他变得如此之快,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那夏天之前,能跑马吗?
  也不至于那么晚。虞闻道说,臣带殿下走两天。等殿下熟悉熟悉,咱们就骑。
  萧玠为什么突然对骑术这么热切,虞闻道没有过问,只一心一意教他骑马。回去萧恒问起,萧玠道,嘉国公世子看着郎当,却是个沉稳的。萧恒没有多言,似乎也默认。
  过了两天,虞闻道便按照约定教他骑马。萧玠从马背坐稳,便听一阵轻轻风响,虞闻道已在他身后翻上马背,双手绕到他面前握住缰绳,道:那臣先带殿下跑一圈。
  萧玠应声,便觉身侧两臂一振,虞闻道喝马声从身后传来时红马四蹄跃起。萧玠没预料,一下子往后撞在他怀里,这一撞像撞进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的萧玠还是童年小小的萧玠。有人也这么载他,用手臂和胸膛环住他,脸上浮动出萧玠有些陌生的本属于少年人的神气。他和萧恒拉起手,就能立住萧玠的整个天地。
  直到马蹄停住,萧玠才回过神。
  虞闻道察觉他身体有些僵,低声问:害怕?
  萧玠摇摇头,道:还没习惯。
  慢慢来就好。虞闻道说,殿下别妄自菲薄,殿下很厉害的。
  不得不说,虞闻道的确是很好的陪练,或者说师傅。萧玠怕耽误他的功夫,虞闻道却说自己不来陪他,也是在家斗鸡走狗或去听曲作乐,少不得他老子一顿抽,陪着他还算正事,甚至是很有上进心的正事。
  攀龙附凤嘛。虞闻道懒洋洋说。
  等萧玠能自己骑马,便要同虞闻道赛一次。虞闻道应他,也不让他,颇为轻松地跑在前头,且把距离精准地控制在只超他半个马身的范围里,一会叮嘱他不要把马腹夹得太近,一会说不要跑太快不然下马要喘,等转弯的时候还腾手替他拉缰绳。
  萧玠从小到大还没被这么絮叨过,不恼也不急,反而觉得新奇。等两人一块停住,虞闻道的手才彻底离了他的络头:人都夸臣算是年轻里骑马好的,殿下才学了几天就要撵上臣了,很不得了。
  萧玠故意道:你这就叫我撵上了,还算骑得好?
  虞闻道笑道:臣当年夏苗赛马可是赢了小郑拔头筹的。奉皇十三年,臣那年刚回京,殿下还观了礼,还亲手簪给臣一朵脸盘大的白玉牡丹花。
  他讲起这桩事,萧玠便记起来。那天毒热的太阳、草场的彩绶,连郑绥穿的是哪件竹青薄罗袍子他都记得。他还记得郑绥回席接过酒杯时擦过他指背的手指肚,有些糙,还有些潮。郑绥低头饮酒时萧玠簪给他的那朵姚黄也垂下脸,面靥如金,清香阵阵。那气味至今仍残留在萧玠鼻腔,不想起则已,一想起这情景他就能闻到。
  郑绥难得拿个老二,至于第一,萧玠问过几句,到底没留下很深的印象。
  萧玠便对虞闻道笑道:面如冠玉者,簪它不是相得益彰么。
  虞闻道看了他一会,将马鞭掉了手,缓缓笑了。
  萧玠注意到,虞闻道今日背了一副弓箭来,心中一动,便叫他:世子。
  虞闻道又把马鞭倒到另一只手里,道:小半个月了,殿下跟臣还这么生分。
  萧玠便叫:虞郎。
  虞闻道仍啧声。
  萧玠问:那道郎?
  虞闻道面色十分精彩,怎么听着不对劲呢。
  萧玠有些无奈,笑道:那你要怎样叫。
  虞闻道看他,臣在家中行三。
  一个三郎刚要脱口,萧玠不知想起什么,迅速把话咬回牙关,想了想,唤他:三哥。
  他瞧虞闻道神色,问:叫三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