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沈娑婆浑身僵了一下,片刻后,扭过头看他。
  萧玠问:你昨晚,真的眼见吗?
  沈娑婆说:眼见未必为实,或许殿下和他真有要事,要夤夜密谈。
  萧玠默了一会,问另一件事:昨晚真的闹鬼了?
  沈娑婆盯着帐子,看那流苏穗子一晃一晃,没说话。
  萧玠道:我给你包手吧。
  沈娑婆看着他,像每个清晨醒来一样,抬手搂住他。
  两个人依旧相拥而卧,没有谈论那个夜晚。萧玠想他知道沈娑婆在隐瞒什么,也知道沈娑婆或许洞悉了他的隐瞒,但两个人都默契地放了过去,像倒数后一起松开彼此的命门。是因为爱吗?有这样一夜之间突然血肉模糊的爱吗?萧玠想起他捻住自己耳垂的拇指时质疑他的爱,想起他拇指上的血洞时又确信他的爱。或许爱真的能战胜一些东西,那又是什么最终战胜了爱?萧玠不知道,但他知道离揭晓谜底的时候不远了。
  天气渐暖,宫里往这边送来春衣,萧玠高兴起来,萧恒若能腾出精力打点这些事,说明他的病情有所好转。前来的秋童有些不忍,终于说:是双夫人叫送来的。萧玠没有多问,萧恒的身体状况就这么在避而不谈里心照不宣。萧玠在柳州血案后开始茹素诵经,这天之后,又添《父母恩重难报经》一篇。乌黑佛珠在他素白指间转动一圈,像萧恒的寿命在世间多盘桓一圈。因为长期禁食荤腥,萧玠不可避免地消瘦下去,崔鲲看在眼里,休沐便出入行宫,与他带些甜食糕点。因为沈娑婆的病情,萧玠婉拒了郑绥探看,第二次请安折子无果后,郑绥也不再过问。
  行宫之人都晓得萧玠紧张沈娑婆,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沈娑婆白日演曲,萧玠也要陪在身旁,全然不顾流言中对他的狎戏艳情的编排。但他也不是全然无所事事,杨峥批过的折子有一部分移送到行宫给他过目,临近三月,天子禁军也要到行宫与他勘合符印。
  兵权为江山之重,大多为皇帝独揽,更别说天子十二卫直接卫护皇城,更是将皇帝身家性命握于掌中。是故禁军调动,必须由皇帝与大将军两半虎符勘合,这也成为皇家军队运作的第一铁律。十年前确有例外,皇帝曾给予秦公以大将军印调领龙武卫的权柄,但这样交托生死的信任在一场原因未明逼宫中化为齑粉。很多朝臣议论,皇帝后期对军队的严加把握或许正是源于这次背叛。他们无法窥破二人明堂之后罗帷之内交颈鸳鸯的内在联系,认为这才是秦公被驱逐出境的真正原因。军权不能分享,但皇帝似乎并未吸取教训,十年之后,他又赋予了太子玉符与虎符相当的权力,现在靠萧玠一只手掌也可以调动万马千军。
  去年萧玠回归后,各地又有粮荒,甚至出现抢粮暴动。萧恒便外派六卫由各卫将军统率,去各州监管放粮事宜。如今留在京中的,还有以龙武卫为首的六支军队。
  三月初一,皇太子萧玠在行宫西暖阁接见了所有四品以上的在京禁军官员。
  当天,六支禁卫队的高级将领在打开的帷帘后再见太子,雪白风毛围出一张素面,浑身药香依旧淡淡。太子笑着抬手,说众卿平身吧,但他们已闻知那只纤细手腕转覆便已血淹柳州城。这样文人弱质的少年,竟有逾越他父亲的杀伐决断。
  太子取出玉符,声音温和:陛下的旨意,要我春祭结束后直接回宫,到时候辛苦诸位将军卫护。
  龙武卫大将军尉迟松上前抱拳,臣等分内之职。
  萧玠道:马上到节,选了几味香料叫人做了香包,送给诸位添添喜气吧。
  说是勘合玉符,其实只是一个皇太子检阅军容的仪式,目的是让军队归服于太子的权威。但同时,宫内又传出皇帝再废除太子继承制的密旨传闻,真真假假,难以辨认。
  皇帝若不属意太子,何以共享军权?可皇帝既然放给太子过分的权力,为什么不提前将他召回东宫,而是要在行宫里准备祭祀典礼?
  圣意始终难以窥测,太子启程的日子已经迫近了。
  三月初二,行宫上下惠风吹遍,乐者们自发地歌舞彻夜,欢笑声比踏青情歌更早一步喜盈于耳。但那欢笑一经窗户隔膜,也有些耳鸣般的不真实。西暖阁窗上的红仍贴着,是过年时萧玠自己铰的,不少已经褪色,映着窗外梨花,像一堆梅枝的冷灰,在生气勃勃的初春显得不合时宜。沈娑婆坐在窗下,看到床边烛火掩映之处,一个被红框圈禁的双喜。那蜡烛也雕刻龙凤图案,把一个寻常春宵妆扮得如同洞房花烛。
  夜间,萧玠难得吃了点酒,和他讲:明天祭祀结束,我就要回宫了。
  他顿了顿,去摇沈娑婆的手。这是沈娑婆熟知的撒娇姿态。
  萧玠央求道:你跟我一块走,好不好?
  沈娑婆由他握着,说:我不去了,在这边待惯了。
  萧玠仍不气馁,道:春祭非同寻常,你不看着我,我害怕。
  沈娑婆只是说:有些事,殿下总得一个人做。
  萧玠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烛泪滴落溅起油花的噼啪声,却炸不松他们之间的寂静哪怕一分。接着,萧玠牵过他的手,捋起袖子,早有预料般看到沈娑婆手臂的新伤口。沈娑婆就这么让他看,大喇喇地,无动于衷。
  萧玠盯着他手臂,像看一粒脱手的骰子。他忽然道:七郎,你那天说任谷的事我问过太医,我没法怀胎。
  但你想试试吗?
  第99章
  这是萧玠第一次将沈娑婆推倒自己身下,幸赖那一盏酒的缘故,让他为勇气找到一份借口。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确是秦灼的儿子,这和秦灼当年每次引诱萧恒前所做的心理建设并无不同吃醉了嘛,都是酒的问题嘛。
  沈娑婆看他落下罗帐,站在床边脱衣服。先解掉腰带,脱掉上衣、外裤,又解腰间的汗巾。那条月白帕子一松,亵裤也要往下掉,被萧玠一把捏住。在沈娑婆目光里,他有些忸怩,又像鼓起勇气,将最后一件敝体之物脱下身来。
  沈娑婆倚在床上,冷静地看他动作,抬起一只手抚摸萧玠嘴唇,问:殿下会这个吗?像之前臣对殿下那样。
  他说完,继续去看萧玠拽罗帐的手,那红帐子被扯出好几道褶皱,像气红脸的人眉心竖纹。好一会,那只手一松,萧玠一言不发地俯身来解他的腰带。
  萧玠从他面前跪下去时,沈娑婆在床边坐起来。他把一边帐子打开,这动作叫萧玠浑身一颤。
  沈娑婆说:我要看清你。
  帐子一开,龙凤花烛火光跳动,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暗中窥探。萧玠好一会没有动,沈娑婆看到,他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沈娑婆不催促,只等待。他似乎把选择权交在萧玠手里,但等待又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萧玠没有让他等待多久。
  这让沈娑婆意识到,萧玠今夜的冲动,更大程度源于他心底大无畏的勇气。
  萧玠跪在他脚下彻底俯首了。
  他把手指插进萧玠后脑,发现才一开始萧玠就出了一头汗。萧玠平日娴于辞令,如今却笨嘴拙舌起来。感觉萧玠想后撤,沈娑婆一只手把他后脑按下去。
  他低头,看到萧玠赤身跪地的身形,头上玉簪要掉不掉,乌黑发丝水藻般晕满后背。他捏住萧玠的脸,观察他水光浸润的脸上闪动着怎样窒息又靡卝丽的神色。这比萧玠所做之事更能催情。
  屋里没有焚香,降落的气味闷在屋子里。萧玠没能吐出来,叫沈娑婆捏住嘴巴,一会就大声呛咳。他捂着脸坐在地上,沈娑婆以为他在哭泣。过了一会,萧玠摘下手,露出水洗过般的一张通红面孔。他双手握着沈娑婆膝头,慢慢爬起来,这么跪在他身上,双手抱住他颈项,神色有些讨好。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一会,萧玠就要低头亲他。沈娑婆却扭开他的脸,说:膻。
  萧玠叫他捏着脸颊,含糊道:那我去嚼片口檀。
  沈娑婆保持这个动作注视他。萧玠没有挣扎,驯顺得像一个全无尊严的人。一个不像春夜的春夜,一个想过自残的人和一个还在自残的人,没有一个正常人。他们都感觉到,他们的爱情会在今夜死掉一部分。
  那有什么办法呢?
  沈娑婆看了他好一会,还是吻了吻他的嘴,从枕边拿出一盒香膏,问: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还是一个给定答案的选择题。
  萧玠并没有犹豫很长时间。
  这是今夜最漫长的时刻,沈娑婆没有回避,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萧玠。萧玠不一会开始颤抖,脸抵着枕头,发出屈辱的哽咽之声。沈娑婆替他擦掉眼泪,却没有制止他的行动。
  蜡烛烧到一半时,他听到萧玠齿间挤出细微的声音:你看看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