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郑缚感觉很不适,说不清是因为他这倨傲的态度,还是他如此倨傲,萧玠竟还温柔顺从。
  *
  台下,秦寄像想起什么,冲萧玠叫道:扳指。
  礼乐声盖天,萧玠没有听清,低头问:什么?
  扳指。秦寄摊手,既让他看清自己光秃秃的手指,也是一个索要的姿势。
  萧玠手指掠过白玉扳指,有些迟疑,到底脱下来递给他。
  谁不知此物太子日日佩戴,珍爱异常。这少年人能直接让太子摘扳指给他,这个魁首夺或不夺,他已经赢了。
  左付率倒吸口气,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郑缚脸色暗沉,不语。
  那边右付率也摇头,感觉殿下这几日也奇怪的很。今儿不还下了诏令,严禁赴猎人等议论陛下亲征之事。这事咱们也不敢议论啊。
  说话间,一道角声吹彻天际,四面画鼓由彩带飞舞的鼓槌擂动,狩猎正式开始了。
  郑缚刚拨转马头,便见一骑黑马如风疾驰而过,眼前只留下一抹火焰般的残影。郑缚咬紧后牙,立即挥鞭喝马入林。
  上林树木丰茂,太阳当空射下,被树影分割成丝丝条条。郑缚深得东宫心意,左右付率打定注意跟着他,便着意替他挣这个脸面。
  左付率射中一只斑鸠,又嫌其太小,去而不用,问:要打什么猎物,郎官可有定夺?
  狩猎要么就多,要么就大,要么就稀罕。郑缚拿弓一拨草丛,一只灰兔蹦跳而出,听说早前有些猛兽,肃帝朝时还出过花豹。但前几年有猞猁下山侵扰百姓,陛下带人搜罗过一次,自那便少了。若只是些寻常鸟兽,如何入得殿下的眼。
  右付率说:不打准。之前总事报过,说上林苑见过老虎,但禁军跑了几次,连跟虎毛都没摸到。
  左付率道:也不一定要大要稀罕,得殿下心意才是要紧。殿下心爱些什么物件,郎官肯定最清楚不过。
  郑缚想了想,前几年我大哥给殿下打过一条白狐皮。
  白狐,岂不是殿下冬日常穿的那件大氅?左付率笑道,殿下同上柱国情深义重,其实郎官也不必拘什么猎物。殿下和郎官到底是一家子,哪有不亲家里反向外人的道理?
  萧玠冥婚一事虽为萧恒着意遮掩,到底有风声流于人言。其中内情,郑缚自然一清二楚,板脸训斥道:胡说什么?
  左付率在官场行走多年,极会看人脸色,听他语气轻飘,便故作玩笑道:只可惜天妒英杰,上柱国若还在,只怕郎官私底下叫声阿兄阿嫂的也使得。都说长嫂如母,殿下怎能不慈爱郎官呢。
  见郑缚并未勃然发怒,二人便知捧到他心坎上。军中说话常荤素不忌,右付率也道:这是咱们中原,人家北人朝廷还讲究什么兄终弟及,长兄不在了,别说家财,更能续娶寡嫂为妻。若按他们的道理,郎官还要直上
  青云两个字尚未出口,林子深处便射来一阵利飕风声简直不像风,分明是支箭真的是支箭!
  右付率如何也是军中好手,当即滚下马背,一只靴子挂在马镫上跌在地下。身体坠地的同时,那支长箭嗡地撞在他身后的柏树上,树干树叶瑟瑟发抖,正中原该是右付率咽喉的位置。
  郑缚当即喝道:是谁暗箭伤人!
  左付率打马过去,见那杆箭几乎贯入树身,只留箭尾在外,不由叫道:好强的弓力!
  右付率从地上爬起来,看清那箭大惊失色,郎郎官,你看!
  郑缚探身看去,见那箭羽流光溢彩,金光闪耀。
  左付率低声道:四羽,雕翎是太子殿下!
  右付率浑身抖如筛糠,忙上前抱住郑缚马镫,叫道:郎官救我!属下口无遮拦,但实无犯上之意啊!
  郑缚脸色发青,若真让他因此失爱于萧玠,把右付率生吞活剥都是不能抵的。在他发怒前左付率先拦住,急声道:此箭入木太深,决计不是出自殿下之手!
  郑缚当即拔出腰剑,于马上喝道:是谁僭用东宫羽箭,滚出来!
  一支长箭追着他的话音疾飞而来!
  郑缚已有防备,立即抬剑格挡,金铁相击时他几乎以为剑面被震成碎片。郑缚咬牙切齿,正要纵马上前,一匹骏马已从林深处疾驰而来。
  是他预料中的红衣黑马。
  郑缚脸部肌肉一收,硬生生道:阁下背地放冷箭,不是正道吧?
  那少年放下弓箭,语气冰冷,他的舌头,或你的眼珠子。两个,选一个。
  郑缚呵呵笑道:好大的口气,倒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虽如此,郑缚双眼却紧盯对方,不敢放过他半分举动。他直觉这个看似冷淡的红衣少年比整个上林全部野兽都要凶险。
  出乎意料,那少年人反手将落日弓挂到背上。
  接下来,他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
  他撕裂一条袍边,抬手系在额头上。
  左付率低声问:这是什么意思,是把这布条当抹额吗?
  郑缚心中也拿捏不定。但已经从少年冷如冰霜的脸上品出宣战的意味。
  什么人宣战前非得系条抹额?
  答案即将闪过脑海时,那少年人已经双腿打响马腹,骏马狂飙上前。郑缚看到,他手中不知何时已拔出一把短刃
  不,是剑,是一把镶嵌虎头、和萧玠随身武器别无二致的长剑!
  神思闪烁之际,一股树叶泥土的腥气扑面。那少年人分明没有任何号令,他胯卝下黑马便如有灵犀地直刺向前,即将驰到郑缚面前时少年突然从马背上一掠而起,像一只红色大鸟毫无征兆地举翼。
  右付率目瞪口呆时尝到一股热流,一截软乎咸腥的东西掉出嘴巴。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他的舌头。
  右付率捂嘴叫嚷间,那少年已像收回利爪一样收回剑锋,没有任何转折地刺向郑缚眼睛。
  一股锋利冷风带钩子一样剜向眼眶,郑缚放声大叫,叫声尽头突然传来另一个人远远的声音:秦伯琼!
  他仍感觉到那剑刃,感到那股削碎睫毛的可怕的冷风,可在这一刻,那恐怖的力量在距他眼球不过一个指尖的距离静止了。
  是什么让他停住的?
  在萧玠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郑缚浑身一松,恐惧这才化成泪水,哭叫道:殿下,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萧玠马蹄一停,就被地上的右付率抱住靴子,从他呜呜含糊的声音中看到他口中鲜血和那半条舌头,一下子如坠冰窟。
  他哆哆嗦嗦,拿鞭柄指着秦寄,你干的?
  秦寄不答。
  萧玠深吸口气,你先把剑放下。
  长剑一动未动。
  萧玠喝道:我叫你把剑放下!
  了不起,秦寄冷笑,你倒敢支使我了。
  萧玠劈手要夺他宝剑。秦寄手握得极死,两人便这样相持。
  萧玠胸脯起伏勉强缓和,问:什么缘故?
  左付率当即开口:卑职等随卫率打猎,说到上柱国骑□□妙,难免追忆当日英姿。说起上柱国忠心耿耿,当为殿下第一臂膀。不知如何,惹恼了这位贵人。
  听到郑绥,萧玠脸部还是不自觉颤抖一下。他尽量缓和声音:阿寄,你怎么说。
  秦寄冷笑一声,压根没有争辩的意思。
  萧玠道:我知道你不是个暴戾的孩子,到底为什么缘故?
  秦寄扭头看他,绽开笑容,我暴不暴戾,你马上就知道了。
  说话间他手腕一振,剑尖嗖然一响,当即扫向郑缚眼睛。
  一股鲜血四溅。
  郑缚跌下马背,捂住眼睛大叫起来,感觉液体夺眶而出,叫到最后嗓子喊哑,发现没有感到疼痛。
  他还能视物!
  眼前,一只手夺住剑锋。鲜血从萧玠指缝蜿蜒而下,滴在郑缚脸上。
  他神思一下子回转,当即放声叫道:来人,有人刺驾!快来人!保卫殿下!
  见他屁滚尿流的作态,秦寄冷嗤一声,叫道:松手。
  萧玠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他的招子。秦寄冷声道,萧明长,你别给脸不要,真当我削不了你这只手?
  萧玠手上加力,剑锋已嵌入掌心,再深一分就要割断骨肉。
  东宫卫队闻声赶来时那把剑刚被萧玠掷在地上,他那只右手因疼痛不可控制地颤抖,血珠也无规则地四下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