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阿猛如知其念,大发慈悲道:我会让那两个小畜生给你哭够了再死。看在秦寄一直保卫少主的份上,我或许会留他一条狗命,让他做个给少主逗趣的阉奴。而你
  秦灼竭尽全力将那刀一打,从刀下滚身而去。新增援的守备军队飞奔向他,但为时已晚。
  阿猛那把闪烁凶光的黑背大刀已向他拦腰斩来!
  不远处,秦温吉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不!!
  秦灼闭上眼睛,却没有想象中分尸两段的痛楚。那股刀风即将砍到他腰间时,突然迸发当地一声巨响,像被另一股强大力量从中截断!
  他睁开眼睛,见一道黑影护在身前。暌违日久,又拳念殊殷。
  一把环首长刀。
  第172章
  梁奉皇二十四年,暨南秦承明十八年,仲秋。在秦山秦水和全部弑君案涉事者见证之下,一匹白马从血污的氍毹尽头疾驰而来。
  那把环首刀被主人掷出、精准击中阿猛的鬼头大刀时,一道人影从马背跃起,一脚踏过一块举起的盾牌借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到秦灼身前,重新将那把环首刀提到手里。
  被踩盾牌的侍卫手腕发麻,他惊奇地发现,这个从天而降的神兵身穿尉迟松的甲胄,但张着一副完全陌生的脸孔,更加沧桑、更加深邃,更加不可直视。
  阿猛眼中精光一亮,呵呵笑道:这把年纪还能撑住这副筋骨,不愧是梁皇帝!
  萧恒低喝,却不是对他:各州部已经入城勤王,你带孩子回去!
  他来不及多说,下一瞬,鬼头大刀已经挟风击来。
  那是股强大的青黑色风浪,直把萧恒脸部消耗殆尽的肉向后拍动,凸显出多年后锋利如初的面骨。
  这一刻,年轻的鬼头刀和年长的环首刀狭路相逢,两把宝刀从彼此的交锋中判断出对方主人的力量。
  郎情妾意,久别重逢啊!南秦说一不二的大公其实是梁皇帝的弃妇,谁能想得到呢?阿猛狞笑道,你和你儿子都不走阳关道,好,我便日行一善,送你们一家子去阴间再表衷肠!
  阿猛膂力强健,在轻捷著称的影子队伍力更占据了更高的优势。他像是一把迅速舞动的重刀,所到指出血飞肉溅难有招架。更重要的是,他年轻。
  这样二十岁出头的体格,对萧恒来说年轻太多太多了。
  二十多年的军旅经验能够让萧恒先于阿猛出手便做出判断,但在绝对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任何判断都难以一击制胜。而对一个全盛的影子来说,不能一击杀之,就是把命拱手相送。
  萧恒的动作依旧迅疾,但在熟悉他的人眼里,他行动的滞缓是显而易见的。这么多年,他从未对任何人哪怕是萧玠提及过自己的伤病,但早年的训练和沙场生活不可能不在他壮年之后的身体留下痕迹。
  一副病痛的身体在生死对决当中是绝对致命的。
  那把鬼头刀已经舔到萧恒的血。在萧恒一腿踢开上前阻拦阿猛的虎贲士兵时,劈杀士兵的刀风已至,挥过其头颅刚刚停留的位置砍向萧恒左臂。
  那么清脆悦耳的刀入骨肉的声音,那么震荡心神的鲜血滴落的声音,如果不是萧恒反应迅速,只怕还有那年轻士兵首级滚落的伴奏声音。而阿猛呢,这位擅长解人的大庖厨,只凭手感便找到萧恒的关节,刀锋一劈就能像剖解肉牛一样把萧恒废掉。
  这时候,那把垂暮的环首刀闪电般出手了。
  它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萧恒手臂蹿到鬼头刀口下,硬生生把刀口从骨头缝里抬架起来!
  但萧恒的血肉对那把鬼刀展现出强大的诱惑力,那可是一个帝王的血肉、悍将的血肉,一名绝代刺客和杀手的血肉!那是使一把宝刀垂范千古的保养品!
  萧恒听得到刀锋血口大张垂涎欲滴的声音,那钢牙已经重新咬住他的手臂,这是萧恒早年熟悉的、影子同类相残的猎杀方式之一,他们喜欢把有威胁有冤仇的对手身上每一寸的接缝撬开。在这种方式跟前,力量就是称王之道。
  十个数之内,没有人能冲破影子的外围圈层,而阿猛要杀现在的萧恒,或许五个数就足够。
  尽管如此,那把环首刀依然顽强抵抗,在鬼头大刀猖狂的咆哮下,发出一道尽忠职守的哀鸣。
  这是让在场千把武器都为之心折的一刻。那把驰骋沙场彪炳千秋的帝王之刀,那把普普通通毫无规格的平民之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所有金石的眼睛看到,鬼头大刀被环首刀陡然绽放的白光打离萧恒肩膀,然后,它像一个完成使命的战士,轰然倒地,断作两半。
  宝刀已死。
  两截刀尸被鬼头刀砰然打飞,接下来一刀穿透萧恒腹部。
  这已经是萧恒最好的选择,他用经验避开了左胸的致死位置。
  你不中用了,阿猛惋惜道,你老了。
  他说着拔出刀,一脚把萧恒踹翻在地。
  萧恒额头已经凝结冷汗,他太知道接下来这头野兽会做什么。按他刀尖的方向和位置,他预备把自己劈成两半。
  手中没有武器,以自己现在的体力和速度,顶多能避开他两次攻击。
  两次攻击,大概两息。没人能在三个数之内突破到眼前。
  局势已定。
  萧恒深吸口气,迅速计量有没有同归于尽的方式。就在这时,一股出乎意料的强风自后方打出,冲阿猛头颅方向斩去!
  这并没有击中阿猛,他立刻挥刀将那股金铁之风打落在地。
  就是这一刻!
  萧恒仰跪在地,瞬间夺过被打到自己面前的那把虎头宝剑,自下而上贯穿阿猛咽喉!
  这时鬼头刀距他的眉心,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鲜血如同喷泉,自上方洒落萧恒一脸。阿猛一座血山一样从萧恒视野前轰然倒落,露出后面的虎君大旗和红得发白的穹窿。
  萧恒撑着剑站起来,没走两步又跪倒在地上。这点伤在他二十岁时压根算不了什么,但二十年岁月岂止流水逝去了无痕呢?
  他眼前黑了一阵,犹抓住那把剑不肯放手,直到炮声震天动地火炮营推进到王城内部,说明外围的影子已经清剿完毕,局面应该能控制住了。
  这时候,他心里那口气才敢一松,身体才敢倒下来。但紧接着又被吊住孩子呢?他呢?
  萧恒感觉自己被人搀扶起来,很多人在说话,但他听不太清。等眼前红一阵黑一阵的影子淡去,他终于看到,虎贲军和梁军宛如铁墙竖立在侧,那顶肩舆已经翻倒在地,郑挽青和秦旭聂亭已经被押解下去。秦寄被人群簇拥,由飞奔上前的秦温吉摸遍全身。
  萧玠拿出一块物件,是一块印玺,还是一枚戒指?他姿态谦卑地躬身奉到另一个人面前。
  那个人是谁?秦灼呢?秦灼怎么样?
  萧恒撑着不知是谁的手臂,在浸红的视野里张望。
  他感觉世界突然安静了。
  铜山铁壁一样的军队突然裂开条道,所有人退后一步,向他这里望过来。
  他们在看什么?
  萧恒想看清,但大股大股红色的液体从眼里流淌出来。阿猛尚未凝结的血再次阻挡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抬手擦脸。
  他的手被人打掉了。
  那人拿出一块帕子,把他眼前的世界擦了出来。
  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注目,都在等待。
  鲜血染透了一块帕子,眼泪又染透了第二块。秦灼把两块帕子丢到一旁,没有交待一句话,把萧恒从真正尉迟松的手里接过来。
  他穿过他的手臂,用一个互相搀扶的姿势,把对方的手握到掌中。这一握,距上次执手,已经时隔十七个春秋。
  秦灼没有给出任何解释,萧恒也没有。两个人对视片刻,在所有人目送下相携退场。他们把这个烂摊子丢给长大成人的孩子,也把整个当世和后世议论丢到脑后。
  这场倾国倾城的大灾难崩塌了大明山,坍塌了光明台,让秦氏宗庙化为废墟,连光明神像也荡然无存。它造就了无数的生离死别,居然让他们就此重逢。
  接下来,秦灼叫来医官,光明正大地把梁皇帝带回自己的王帐。这就是一天之后人尽皆知的事了。
  但这天的太阳仍悬挂高空,这天的结局还在等待收束。
  *
  尘埃落定了,萧玠的目光还是没能从秦寄的右臂离开。刚刚抛出那把虎头剑时萧玠看到他臂骨折成一个诡异的曲度,萧玠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忙要叫人,但突然想起南秦残疾不能继位的规矩,众目睽睽下只能忍住,将尉迟松唤来,低声嘱咐:叫咱们的军医给他看看,千万不要声张。
  秦寄没有出声,已经拆卸布条重新把自己右臂吊起来。这是个不肯离场的态度,或者说,是个并不准备让萧玠独自处理残局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