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傅为义的皮肤冷白,脆弱,易于留下痕迹,和他本人完全不同。
  他本人则坚硬,冷酷,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孟匀用一场死亡的大戏,也仅仅只留下了些微的印记。
  周晩桥现在能做到很多事情,但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真的在傅为义身上,留下不会消散的烙印。
  傅为义抬起手看了看,轻啧了一声,说:“周晩桥,要不是你认错快,我今天又要揍你。”
  周晩桥立刻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姿态放得极低,看起来很有诚意的样子,补充:“今天我帮你清理吧。”
  浴室的镜子前,水汽氤氲。傅为义偏头去看颈侧留下的痕迹,那吻痕的颜色很深,在一片冷白的皮肤上近乎刺眼。
  周晩桥从身后靠近他,为他披上浴袍,指尖碰了碰那几枚他留下的痕迹。
  傅为义从镜子的反射中看见他的表情,确信周晩桥事实上一点都不愧疚,神色间只有回味和满意。
  “你是不是知道我明天要见人才故意这样?”傅为义问他。
  周晩桥一脸无辜:“你要见谁?”
  “......还装。”
  周晩桥从身后抱住傅为义,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嘴唇又碰了碰他的颈侧,说:“我真的不知道。”
  傅为义把他推开一些,说:“我真的懒得打你。”
  “虞清慈不是有洁癖吗?”周晩桥又重新抱上来,没名没份也理所当然地渴求温存,“你穿件高领的衣服,他不就看不到了。”
  当然,周晚桥更希望所有人都看见他留下的痕迹,这让他短暂地感觉到傅为义属于他。
  傅为义没理会他的建议,扯了扯浴袍的领子,还是没能遮住,索性放弃。他抓着周晚桥的手腕把他的手甩开,动作干脆利落。
  怀抱骤然空荡,傅为义不会用虚假的温柔蒙骗他。
  周晚桥或许应当庆幸。
  偶尔也会犯贱地想,像虞清慈那样被骗,也不是不幸福。
  *
  渊城第一医院顶层的vip病房内,空气寂静得只能听见维生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季琅安静地站在病房外的玻璃观察墙前,正在欣赏一出乏味的戏剧。
  他微微垂着眼,长密的睫羽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是漠然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以及......在病房内如同困兽般互相指责的两个“好哥哥”。
  “都是你干的好事!”嫡出的二哥季荣一把揪住三哥的衣领,面目狰狞,“南区酒店那个项目,爸交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现在好了,资金链断裂,几个亿的窟窿,爸直接被你气进了icu!”
  “你少在这里装好人!”老三也不甘示弱地回吼,“当初是谁说这个项目稳赚不赔,怂恿我挪用公款去填你留下的烂摊子?现在出事了就想把责任全推给我?”
  季琅看着他们徒劳的争吵,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他没有再看下去,转身推开了病房厚重的隔音门。
  走进去的瞬间,房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季荣和老三同时回头,看见他,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混杂着憎恶、不甘,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畏惧。
  “吵完了?”季琅的声音很轻,“有这个力气在这里互相撕咬,不如想想怎么跟董事会那群老家伙交代。”
  季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松开三哥的衣领,转向季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季琅,你到底想怎么样?就让爸这么半死不活地躺着?”
  “不然呢?”季琅走到病床边,看了一眼监护仪上平稳的生命数据,语气平淡,“让他现在就死了,然后看着你们这群蠢货把季家这点家底彻底败光,再被那群饿狼分食干净?”
  他转过身,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父亲活着,季家就还是一个整体,那些人才不敢轻举妄动。这个道理,你们都不懂吗?”
  “你!”季荣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因为季琅说的,是事实。
  自从父亲倒下,眼前这个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私生子,用雷霆手段迅速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公司,董事会那群老狐狸,如今也只听他一个人的。
  “父亲一生要强,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你们现在这副窝里斗的丑态。”季琅用一种近乎孝子的口吻说着,随即从随行的秘书手中拿过一份文件,扔在了桌上。
  “这是南区项目的重组方案,我已经做好了。”
  他睨着眼前这两个脸色铁青的男人,姿态优雅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明天早上董事会之前,我要看到你们两个的签字。现在,出去。”
  季荣和老三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被他们一向看不起的、最低贱的私生子用命令的口吻驱赶,这份屈辱让他们双目赤红。
  但他们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只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无力和绝望。
  一言不发,拿起那份文件,如同两只斗败的公鸡,两人灰溜溜地走出了病房。
  季琅懒得再看他们一眼,两只碍眼的苍蝇。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拆开,放进嘴里,又看了一眼病床上半死不活的人。
  最多让他再活一个月。
  一个月后,季琅希望整个季家能好好落到他的手里。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另一部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亮起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阿为”。
  仅仅一瞬间,季琅脸上所有阴冷的表情尽数收起,重新被一种热切的、毫无保留的温度所填满。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上那个苟延残喘的生命,接通了电话,声音是傅为义最熟悉的、带着点黏腻的笑意:
  “阿为?怎么啦,想我了?”
  电话那头传来傅为义懒洋洋的声音:“今天晚上,把娱乐区我们常用的那个包间清出来。”
  “好啊!我让他们把你最喜欢的那几瓶酒提前冰上。”季琅立刻说。
  “对了,”傅为义像是才想起来似的,随口道,“虞清慈也来,你别叫其他人。”
  季琅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握着手机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郁。
  “他也来吗?”他说,“我该怎么表现比较好?”
  “和你以前对我那些恋爱对象一样。”傅为义说,“友善一点。”
  “他不会像以前那样看不上你的。”
  季琅回过头,看向病床上那个仅靠管线维系着微弱呼吸的生命,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滋长。
  一个荒唐而恶毒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只要拔掉这些管子,只要让监护仪上的曲线变成一条直线,父亲的时代就会彻底终结。
  而他,将会在今晚,就在傅为义见到虞清慈之前,以季家新主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将他困在自己的领地,尝试去抓住他。
  但那股冲动仅仅燃烧了一秒,便被他用十年如一日的隐忍强行浇灭。
  现在,还不到最好的时候。
  “好的。我知道了。”季琅对着电话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而殷勤,“那我今天要来接你吗?”
  “没事,我自己过来。”傅为义说。
  “好,那晚上见。”
  *
  傅为义到达vein的时候,还不到八点。
  他刚下车,停车场不远处的另一辆车的车门也打开。
  车上下来的是虞清慈。
  傅为义的脚步顿了顿,他看着那辆明显已经熄火许久的车,几乎要笑出声。
  答案很显然,虞清慈比傅为义到得早,选择在车里等着他,和他一起进去。
  甚至连从停车场到包间的这段距离都吝于独行。
  在傅为义停顿的这几秒,虞清慈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他垂着眼睫,递给傅为义一个线条简约的深灰色礼盒。
  “这是什么?”傅为义接了过来。
  “礼物。”虞清慈说,“赛车手套。”
  傅为义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皮料在停车场的灯光下泛着一种内敛而昂贵的光泽,缝线细密到了极致。他拿起来,是完全贴合他手掌的尺寸。
  目光在手套和虞清慈那双戴着灰色丝质手套的手之间转了一圈,忽然笑了。
  “谢谢你。”他说。
  把手套带上,顺手扔了盒子,傅为义补充:“我很喜欢。”
  虞清慈牵了傅为义的另一只手,和他一起向里走。
  从停车场到vein俱乐部主入口的这段路不长,却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交界。
  推开那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门,一股混合着引擎轰鸣、电子音乐和昂贵酒气的热浪瞬间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