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傅为义未予置评,接着问:“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谋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钟立信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我只知道,她孕晚期的时候情况不太好,后来...被老傅总送去虞家治疗,但还是没有挺过来。”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和之前查到的资料对上了,傅为义目光锐利,追问:“那我父亲为什么要说她去了海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钟立信说,“我只负责处理了她的后事,不知道老傅总后来的安排是什么样的。”
  “后事?”傅为义问,“怎么处理的?”
  “没举办葬礼。”钟立信低声说,“埋在...聆溪的后山。”
  傅为义的眼中闪过几分深思,而后站直了,准备转身离去:“你今天什么也没说过,我们也从未来过这里。”
  说完之后,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公司。”
  办公室里,傅为义让人取来了能够读取老式磁带的播放器。
  他将磁带插进了播放器,合上,按下播放。
  播放器开始发出嗡嗡嗡的旋转声,随即,一阵夹杂着岁月磨损的、失真的电流音出现。
  先出来的是傅为义很熟悉的,他的父亲的声音,被磨损地有些失真,比印象中更年轻,一如既往的充满了野心。
  “孟家那边,到了吗?”
  与父亲对话的人声音听起来非常非常年轻,近乎带着几分稚气,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他语气温和,带着一份笑意与和年龄不符的沉稳,说:“都处理好了,孟家那边很懂分寸,账目上不会有问题,安布若西亚计划第一阶段重启的资金,已经通过晨星到账了。”
  “钱是小事,东西呢?别告诉我还停在纸上。”
  一声轻叹之后,对方说:“已经有了突破。g因子的理论模型很完美,只是......它的排异性太强了,对载体的要求近乎苛刻。可惜的是,前期的素材,损耗率很高。我们需要一个更温和的方案。”
  “那要多久?”
  “这方面不能着急,要知道,上帝在创造亚当的时候,也捏碎了无数失败的泥稿。我上次就是太急了,反而造成了不必要的浪费,三年前的教训,我们必须吸取。”
  “我需要一个确切的时间。”
  “聆溪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新的培育环境,会更稳定,只要后续资金跟得上,并且能找到更纯净的素材,时间当然可以大大缩短。”
  “持续再生组织器官,延缓甚至逆转衰老,这是你说的。”
  “当然。”对面的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里有一种近乎布道的、蛊惑人心的腔调,与他年轻的声音并不符合,显得有一些诡异,说,“它还有扫清基因的不完美的作用,为被选中的人...开启一扇新的门。”
  “这是何等伟大的事业,为之付出代价,也是不可避免的。”
  “我不在乎代价。”傅为义听见自己的父亲这样说,“代价也好,废品也罢,我只要最终的结果。”
  “那是当然。为了一个完美的新生,总要有一些旧的、不完美的生命先枯萎凋零。这是自然的法则,我们只是顺应它而已。”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之前的所有调查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他拿出磁带,看了一眼上面的年份。
  二十六年前。
  孟家的投资确实就在那时候开始。
  他靠在椅背上,在脑海中咀嚼那个名字。
  “安布若西亚计划”。
  安布若西亚,希腊神话中神的食物,食之可得永生。
  “持续再生组织器官,延缓甚至逆转衰老,扫清基因的不完美。”
  倒也算是贴切的名字。
  如此疯狂的计划。
  那素材呢?代价呢?为了计划而枯萎的,不完美的生命呢?
  二十多年前,栖川那场事故中夭折的孩子们,就是他们口中的代价吗?
  他父亲最后还是在靠荒谬的玄学来寻求长生,是不是代表着这场科学造神的失败?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浮现。
  录音里,与父亲对话的人,到底是谁?
  傅为义在脑中迅速构建着侧写:声音非常年轻,却能与正值盛年的傅振云平等对话;沉迷于禁忌的医学研究,野心勃勃;言谈间,带着一种将罪恶哲学化的......
  优雅的残忍。
  一个名字,如同最后一块缺失的拼图,清晰地浮现在傅为义的脑海中。
  这个人,确实精通医学,年过四十也没有衰老的迹象,说话的腔调与录音带中的人一般不二的装模作样,也确实有资格和他的父亲平起平坐。
  二十六年前,应当不到二十岁,非常年轻。
  ——虞微臣。
  最终吃下神的食物的人,是否.....就是虞微臣?
  所以才会至今看起来仍不过三十岁,站在虞清慈身边,比起叔叔,更像是兄长。
  傅为义翻开了父亲的日记。
  日记从二十七年前的冬天开始,记录了虞微臣是如何递上这个诱人至极的计划,又是如何开始落到实处的。
  一直持续到二十四年前,傅为义出生的之前。
  对长生的渴望,对基因改造的向往,这种期许甚至延续到了傅为义身上。
  日记中甚至记述了傅振云希望为尚未出生的傅为义注射g因子复合血清的展望。
  通篇都是宏大的野心和对长生的渴望,唯独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罪行的认知。
  堪称荒谬。
  傅为义合上日记本。他想起父亲晚年那些同样荒唐的举动,想起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换命”之说就将周晚桥娶进家门。原来如此。科学与玄学,不过都是他用来对抗死亡的、同样疯狂的武器。
  傅为义本不该感到意外。
  但他还是......闭上眼,前所未有的,感到了一丝迷茫。
  要继续下去吗?
  这背后是罪恶的、牺牲了无数生命的研究。继续查下去,必然会将傅家拖入深渊,将父亲那些早已被尘封的阴暗面彻底曝光,无异于将傅振云的棺椁撬开,当着全世界的面......鞭尸。
  但这迷茫不过持续了短短数秒。
  傅为义的生命中从未有过放弃和停下。
  母亲是如何死去的?宏大计划最终有什么成品?那些被当做废品处理掉的生命,又掩埋着怎样的罪恶?
  一个又一个答案,躺在前方的黑暗里,命令着傅为义去亲手揭开。
  当晚,傅为义和周晚桥分享了自己的新发现。
  周晚桥听完了录音,又看了看日记本,说:“安布若西亚计划这个名字不错。”
  然后看向傅为义,仔细地打量他不似凡人的面容片刻,玩笑似的说:“为为,你这么聪明,长得完美,又坚不可摧,几乎没有任何弱点......”
  “不会就是因为你父亲真的给你用了这个什么血清吧?”
  傅为义笑了一声,说:“要是这样,那我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周晚桥也笑了,把话题重新扯回来:“你听到了吗,录音里说了三年前。”
  “二十九年前,刚好是...我父亲去世的时候。”
  “你说我父亲会不会也和这个计划有关系?”
  傅为义初初觉得有些牵强,但是细想片刻,觉得几乎是有道理的。否则还有什么值得虞家如此出手?一切都解释通了。
  “不是不可能。”他说。
  周晚桥果然提出了和傅为义一样的困惑:“你要查下去吗?查下去......可能牵扯到你的父亲,你愿意吗?”
  傅为义满不在乎,说:“老头死都死了,也不能出来骂我。”
  周晚桥说:“那你想怎么做呢?”
  “钟立信还告诉我,我母亲被葬在聆溪。”傅为义若有所思,“我想再去聆溪看一看。”
  “这次用什么借口?”周晚桥说完以后反应过来,“哦,对,虞清慈......现在肯定会让你进去。”
  他说话的腔调有些怪异,另一个人的名字被拖得有点长,傅为义多看了他两眼,说:“你什么意思?”
  周晚桥无辜地眨眨眼:“什么我什么意思?”
  傅为义又看了他两眼,说:“怎么,你对虞清慈有意见啊?”
  “我对他没意见。”周晚桥耐心地说,“我只是有点感叹。”
  “现在虞清慈可以为你打开你想要的门了。”
  傅为义说:“挺好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