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只是营养剂。”他说。
  尖锐的刺痛让傅为义清醒了一些。
  “囚禁我。”他说,“是吗?”
  “你能关我多久?”
  虞清慈说:“不是囚禁。”
  “度假。”
  他拔出注射器,搁回托盘上,然后拿起了电子镣铐。
  镣铐表面看不到任何接缝,唯一的装饰,是环带正中一枚小小的、嵌入式的铂金片,上面雕刻着傅为义看不懂的图案。铂金片旁,一盏针尖大小的指示灯发出如同心跳般缓慢闪烁的蓝色光芒。
  虞清慈重新回到床边,单膝跪下。
  他以一种缓慢而虔诚的姿态,抬起了傅为义左脚的脚踝。
  那截脚踝骨骼线条清晰,皮肤冷白,与他手中泛着黑色冷光的镣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将环带,轻轻地合拢在傅为义的脚踝上。
  环带冰冷,傅为义冷冷地垂眸,看着这一切。
  没有锁扣的“咔哒”声,镣铐的两端在接触的瞬间便无缝地吸附在一起,发出一声极轻的,电流接通般的“嗡”声。
  蓝色的指示灯闪烁频率加快了片刻,随即转为稳定的、常亮的绿色。
  虞清慈抬起头,仰视着傅为义的脸,倦怠的眼睫上抬,显得专注而...无辜。
  “你根本没打算给我看档案,是吗?”在极致的愤怒下,傅为义的声音反而变得平静,他接着问,“我要是没有提出来聆溪,你也会想办法带我来,是吗?”
  虞清慈仍旧不承认自己做的事是多么卑鄙无耻,仍然在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先度假再看。”
  “你最多关我两周。”傅为义说,“而且,我已经告诉过周晚桥,我这趟和你来的是聆溪。”
  “周晚桥会找到我。”
  “就是两周。”虞清慈说。
  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傅为义脚踝内侧的皮肤,沿着小腿的线条缓缓向上,激起一阵细微但羞辱的战栗。
  充满暗示而亵渎的动作,他做却并不下流,不包含任何情欲。
  虞清慈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他的手指在触碰到腿根之前停下来,毫无留恋地抽离。
  他从床边站起,拿起装着温水的杯子,又问了傅为义一遍:“渴吗?”
  傅为义看着虞清慈,第一次不确定对方的用意,选择了点头。
  虞清慈在床边坐下,一手拿着水杯,一手自然地扶着傅为义的颈后,用掌心托着他的后颈,将他虚弱的头颅抬起,靠近自己。
  玻璃杯沿抵在了傅为义的唇上,然后精准地倾斜,温热的水流入喉间。
  虞清慈沉默地继续,直到傅为义偏过头示意已经足够。
  他将杯子放回托盘,没有立刻松开傅为义,用空出的另一只手的拇指,近乎怜惜地拭去傅为义唇角的水痕。
  做完这一切,才将傅为义重新轻柔地放回枕头上。
  他端起托盘,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57章 驯服
  傅为义无法摸清虞清慈的用意。
  房间的门无声地合上。
  在这座没有时钟, 也没有窗户的,纯白色的囚笼里,时间被变成了彻底虚无的概念。
  光线永远是恒定的, 柔和的, 不分昼夜的。
  身体上那股被药物催生出的困倦与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傅为义闭上眼睛, 试图用睡眠来积蓄一丝反抗的力气。
  然而每当他即将进入睡眠的时候, 脚镣处总会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
  痛感不强烈, 但是足以在瞬间将他的睡意驱散。
  一次, 两次,周而复始,让他始终无法入睡。
  睡眠被剥夺, 对时间的感知也彻底陷入混乱。
  傅为义只能靠着身体的本能,模糊地判断时间的流逝。他唯一能确定的参照物, 是虞清慈。
  每隔一段无法计算的时间, 或长或短, 那扇门会无声地打开,虞清慈会端着那个银质托盘走进来,为他注射一次营养剂,问他渴不渴。
  直到有一次, 虞清慈在为他注射完营养剂后,没有立刻离开。他用酒精棉按着傅为义手臂上的针孔, 那双玻璃珠一般的浅茶色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开口问:“想上厕所吗?”
  傅为义睁开眼,看了虞清慈一眼,哑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虞清慈仍然重复:“度假。”
  傅为义的目光已然有些涣散,但还是清晰地做出了判断:“想用这种办法, 摧毁我的精神,让我...没办法离开,是吗?”
  虞清慈没有说话,把傅为义从床上抱起来,放进了浴室里。
  浴室由白色的大理石砌成,倒是做了全面的无障碍设施。
  虞清慈退开了几步,把空间留给了傅为义。
  至少为他留存了基本的尊严。
  傅为义靠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墙壁上,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洗手台前,用手臂努力撑住自己的身体。
  药物的作用让他的肌肉酸软无力,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傅为义缓缓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人让他感到陌生。
  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眼下带着因为睡眠剥夺而产生的、清晰的青黑。那件质地柔软的白色上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更衬得他身影削瘦,仿佛容易摧折。
  这竟然是他?
  傅为义的目光下移,看到了自己赤裸的双腿,以及左脚脚踝上那个代表着禁锢、失败和屈辱的电子镣铐。
  愤怒,当然无法避免。
  但是长久沉浸在愤怒中,是只有弱者才会做的事情。
  杀意,前所未有的浓烈。
  必须,必须,必须让虞清慈付出代价。
  这是傅为义重新获得自由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傅为义不擅长自省,但此时此刻,他也能清晰地意识到。
  ——做错了。
  又惹上一个看起来正常的神经病。
  不该玩虞清慈。
  不该在静岚谷邀请对方跳舞,做出真真假假的表白。
  不该在盥洗室里强行亲吻对方,从简单的语言中解读出深意。
  但是谈不上后悔。
  风险与乐趣本就并存。
  疲惫到极致,太阳穴处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傅为义眼前的情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感官如同沉入深水中,思绪也已然完全滞涩。
  他感到自己正在变成一个旁观者,冷漠地注视着这具即将到达极限的、属于自己的躯壳。
  离开浴室时,他已经有些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在再次软倒在地之前,虞清慈稳稳地扶住了他,抱着他回到了床上。
  虞清慈没有立刻离开,仍然坐在床边。
  傅为义艰难地撩起沉重无比的眼皮,视线中的一切都带着模糊的重影。
  他试图聚焦,看向床边那个身影,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阶:“滚...让我...休息。”
  虞清慈看着眼前这个被傲慢强行支撑,却已经近乎狼狈的人,从身后抱住了他,凉而柔软的手心轻轻覆盖住他的眼睛。
  掌心隔绝了光线,也带来了带着安抚意味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
  “你现在可以休息了。”虞清慈低声说。
  那一直折磨他的、来自镣铐的微弱电流,在虞清慈的拥抱中彻底消失。
  拥抱不算温暖,但却奇异地安稳,对方的心跳稳定地传来,身上的气息是让人觉得心安的、干净的植物气味,抚平了脑中每一根疼痛的神经。
  极度的疲惫中,傅为义近乎本能地向身后的人依靠,寻求更多的安慰。
  一个极其短暂的、近乎沉溺的瞬间。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傅为义刀锋般的直觉猛的刺破了温柔的假相。
  ——依赖。
  这才是虞清慈想做的事情。
  用精神上的折磨与安抚,让傅为义建立一种残酷的条件反射,即虞清慈才是那个能让他安全与依靠的人。
  该说......不愧是精通医学的虞清慈吗?
  用一种近乎科学的方式,建立比囚禁还更稳固的关系,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一种......驯服。
  但,任何意志的交锋,傅为义都不会输。
  最后一个念头是——
  短暂的屈服是必要的,报复必须足够残酷。
  虞清慈感受到怀里的人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垂下眸,注视着对方的睡颜。
  傅为义睡得很沉,也很平静,睫毛长而直,耷下,投下小小的阴影,唇角总是讥诮的弧度消失,呈现出一种近乎无辜,不设防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