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她会抱着我,让我的手指贴着她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她会告诉我,每一个音符都有自己的灵魂,只要用心听,就能和它们对话。”
  “那时候,她会笑,会亲吻我的额头。”
  傅为义看着那架钢琴,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静岚谷那个被暴雪围困的漫长下午。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因为无聊而故意制造噪音,胡乱地敲击着琴键,逼迫那个一向不耐烦的男人不得不妥协。
  他记得虞清慈坐在琴凳上,即便戴着手套,指尖落在黑白键上时,依旧专注而优雅。
  对方教的第一首曲子,是那首简单到近乎幼稚的《小星星》。
  那时的傅为义只觉得好笑,觉得这是又一个可以用来消遣和挑衅虞清慈的游戏。
  事实上,他精准地踏入了对方从未对任何人开放过的、属于过去的深渊。
  虞清慈教给他的,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仅存的,关于爱的全部遗产。
  “但只要我父亲出现,她就不会再笑。”
  “我那时候不明白什么是偏执狂,什么是恨。”
  虞清慈的语气仍然平静,“我只知道,我的父亲用他的方式,将他最爱的东西留在了身边,也亲手将它毁灭。”
  他的目光从钢琴上移开,最终落回到傅为义的脸上,那双浅茶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可以被称为痛苦的情绪。
  慢慢地,虞清慈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傅为义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用右手,捏住了左手手套的边缘。丝质的布料被一点一点地从他修长的手指上剥离,如同褪下一层蝉翼般脆弱的旧皮。
  最终,那只极少裸露的、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彻底暴露在花房温暖的阳光下。
  虞清慈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指尖压抑着颤抖。
  然后,他微凉的指尖轻柔地、试探性地,贴上了傅为义的脸颊。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个人都细微地僵了一下。
  傅为义没有躲。
  他任由那只轻轻颤抖的手停留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对方指尖传来的、真实的凉意与细腻触感。
  他抬起眼,清晰地看到虞清慈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而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那双努力维持着平静、却泄露出无尽脆弱的眼眸。
  虞清慈的指腹极其缓慢地,近乎眷恋地,从傅为义的颧骨滑到他的唇角,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的存在。
  “傅为义,你知道最开始,我为什么没有收下你的花吗?”
  第83章 遗嘱
  “为什么?”傅为义配合地问。
  “我不喜欢被折下的花。”虞清慈的目光从傅为义脸上移开, 缓缓落向周围那些盛开得近乎完美的百合,慢慢地说,“它会让我......想到我母亲。”
  傅为义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虞清慈的意思。
  “折下一朵花, 占有它, 将她养在花瓶中,看着它慢慢凋谢。”虞清慈的眼睫微微垂下, 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我不喜欢。”
  “但是, 我好像用了同样的, 错误的方式。”
  此刻,那张总是倦怠冷肃的脸上,出现了毫无防备的裂痕。
  非常少见的, 傅为义没有说出什么刻薄的话,等待着虞清慈的发言。
  虞清慈似乎也并未期待他的回应, 他只是在尝试将自己剖开, 交给傅为义。
  “孟匀给我寄了报道。”虞清慈说, “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你和他一起喂鸽子,你带我去过的那里。”
  “不久前,也是他告诉我,你和季琅一起走之后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
  “我叔叔一直告诉我, 要用理智和逻辑去控制一切,尤其是情感。”
  “但是......”他停顿片刻, 承认, “我做不到。”
  “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我,之前做的,所有的一切,只是把我当成有趣的玩具。”
  “所以, 我必须找到一个办法留住你。”
  “我把你关起来,给你戴上镣铐,用药物控制你的身体和精神。”
  他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罪行,像是在念一份与己无关的报告。
  “我以为只要把你变成我的,只要让你只能依赖我,你就不会再离开。”
  “我不想重蹈覆辙,最后却发现,我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虞清慈终于抬起眼,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傅为义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痛苦与挣扎。
  “傅为义,我没有希望你原谅我。”
  “你对我开枪的时候,我甚至很庆幸。”
  “庆幸什么?庆幸杀死你的人是我?”傅为义问。
  虞清慈的表情松弛了一些,仿佛回到了那一刻的释然。
  “庆幸你没有变。”
  他说。
  花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窗外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许久之后,傅为义蓦地笑了,反问:“我已经变了,你不觉得吗?”
  他抬起手,覆上虞清慈的手背,将他的手缓缓上移,直到指尖触碰到眼角。
  “看我的眼睛。”
  “我知道。”虞清慈说。
  “傅为义。”
  他又叫了傅为义的名字。
  “嗯?”
  “我以前......”虞清慈顿了顿,“觉得你的眼睛像猫眼石。”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
  “虞清慈。”傅为义说,“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喜欢我多久了?”
  “第一次你给我盖毯子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喜欢我了。”
  虞清慈思考了一下,诚实地开口:“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虞清慈并不擅长感受感情,世界对他来说,始终如同隔着他佩戴的手套,感知并不真切。
  但是,如果说,每次都会克制不住停留的视线,不经意间总是分散的注意力,以及因对方而起的、难以抑制的情绪波动,这些,能够被称为懵懂的喜欢的话。
  那虞清慈喜欢傅为义的时间,应当已经很久很久。
  否则,应当不会一开始就如此浓烈,足以将两个人都摧毁到如今的地步。
  傅为义笑了笑,忽然问:“你给我讲这些,是想我怎么做?”
  “......没有。”
  没有想你怎么做。
  虞清慈的目的是很单纯的,想把傅为义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告诉他而已。
  他并不像虞微臣会说的那样,是一个可悲的,没有感受到过爱的人。
  并非诞生于一片情感的荒漠,他曾被深爱过,也懂得什么是爱,即便那份爱与巨大的痛苦相伴。
  虞清慈擅长承受爱伴生的痛苦,他清楚傅为义的一部分变化是因为自己,这就够了。
  傅为义侧过头,似乎思考了片刻,而后再次忽然提问:
  “虞清慈,要是我有一天突然死了,你会怎么做?”
  虞清慈怔了怔,抽回了手,说:“为什么问这个。”
  “我就是想知道。”傅为义的声音平淡,却不依不饶。
  虞清慈低下头,用行动拒绝回答。
  傅为义有答案了。
  非常少见的,他并不算高兴。
  从座位上站起来,他问虞清慈:“你的故事讲完了吗?”
  “嗯。”
  “那我......”傅为义说,“准备回去了。”
  “我还有事要做。”
  虞清慈没有再阻拦他,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上了车。
  回到公司之后,傅为义下意识想联系副手,却忽然想起来对方已经被他开除,只能让秘书给他联系了法务团队。
  “我要立遗嘱。”他说。
  傅氏集团的法务团队效率高得惊人。
  不到二十分钟,以首席法律顾问为首的五人团队,便已经带着所有必要的设备和文件,安静地站在了傅为义那间位于顶层、视野开阔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内的气氛肃穆得近乎凝滞。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表情严谨,动作间带着顶尖专业人士的气场。
  但此刻,这份专业之下,却难以掩盖流动的、混杂着震惊与揣测的暗流。
  傅为义才二十四岁,正值盛年,身体状况在不久前的体检报告中还显示为“极优”。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要以如此正式的、甚至称得上紧急的姿态订立遗嘱,这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闻所未闻。
  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打开笔记本电脑,取出录音笔和文件,一系列动作流畅,却又都默契地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好奇心如同藤蔓,在每个人心里疯狂滋长。
  但他究竟为何如此?是知道了什么足以致命的情报?还是......身体真的出现了他们所不知道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