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季恒还想,这盆栽跟着他师父走遍了仙山灵湖,吸饱了灵气,会不会早就已经成精了?晚上还会变出来哄他师父睡觉什么的?
  他走到一旁草席上跪坐下来,云渺山人则在他对面盘坐,捋了把长长的白胡须,说道:“带人上山,也不同为师说一声。”
  季恒看了一眼把守在洞口的左廷玉,有些莫名,却又有事说事道:“……因为年年都带,所以……”
  话音未落,云渺山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移到了季恒背后,用手臂环住了季恒脖颈。
  上百岁的老人家,手劲倒是不小,肘弯抵在他咽喉的那一下,差点没让他眼前一黑地休克过去。
  紧跟着,姜洵便从山洞上方跳了下来。
  看着这从天而降的人,左廷玉也惊呆了。他本以为抓了个晁阳,今天也该消停了,不成想大王是跟他们玩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姜洵“呲拉—”一声拔了剑,剑指洞口,一步步逼近,说道:“你敢动我叔叔一下,我今日便带人踏平了你这断岳峰,再扬了你的骨灰!”
  他气愤不已,说道:“老不死的,去年,去去年,去去去年,我叔叔回来便开始昏迷不醒,是不是你给我叔叔下毒了!还不快如实招来!”
  “老不死的”四个字听得季恒嘴角直抽。
  他今日是来办正事的,并且是求师父办事,于是道:“廷玉,把殿下请出去。”
  左廷玉上前,从身后拽住了姜洵左臂,说道:“得罪了,殿下。”
  话音一落便开始发招。
  姜洵被逼退出山洞,两人在洞口打斗。
  季恒看一旁的小木食案上已经备好了一碗符水,眼疾手快,端过来便要喝。
  姜洵见了,再次跑进山洞,只是没走两步便被左廷玉死死抱住。他便道:“别喝!那水里有毒!”
  季恒是被这老妖精操控了吗?是被下了降头了吗?明知道有问题为何还要喝!情急之下,他大声叫道:“季恒!!!”
  “你清醒一点!!!”
  “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而季恒双手捧碗,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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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他道:“师祖在上, 弟子季恒虔诚求问,求师祖显灵!”
  云渺山人盘坐在地,双目轻合, 迅速入定。
  他像是隐隐看到了什么, 眉头紧蹙, 发动全身心的功力感受着, 而后道:“马蹄铮铮,尘土飞扬,尸横遍野, 天下大乱!”
  “此乃——兵祸。”
  季恒心惊,浑身汗毛直立,又忙追问道:“恳请师祖,提示齐国吉凶!”
  师父面色一变,神态、语气都变得从容, 沉声道:“齐国凶多吉少, 九死一生。”
  紧跟着, 云渺山人便蓦地睁了眼。他面色再度变幻,仿佛师祖已从身上离开,目空一切的淡定神色也逐渐从面部抽离,看向季恒的目光也变为了担忧。
  洞口前,姜洵、左廷玉仍死死抱在一起。不过看到眼前这一幕, 姜洵也彻底呆愣住了, 不再抵抗。
  季恒跪坐在原地,感到浑身僵硬发冷。
  天下大乱。
  凶多吉少。
  九死一生。
  他感到胸口传来一阵疼, 又猛地咳了起来,忙拿帕子捂住嘴。
  直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在口腔内蔓延,感到掌心湿热黏腻, 这才勉强止住,有些无力地用手掌撑住了身侧的草席……
  “叔叔!”
  姜洵迅速冲上来,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季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云渺山人也早看淡了世事变迁、王朝交替、生死轮回……但看着季恒这模样,也难免心疼。
  他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凶多吉少,其实也只是吉‘少’,而不是完全没有;九死一生,这不是还有一生呢嘛……哎……”说着,起身倒了一碗山泉水递给了姜洵,又示意姜洵喂给季恒。
  姜洵抬眼看了云渺山人一眼,便把那碗推开了,解下了季恒腰间的小葫芦,拔了软木塞,递到季恒嘴边,说道:“叔叔。”而后小心翼翼地倾倒。
  血腥味混合着清水的回甘,一同被季恒咽入喉中。
  而姜洵对眼前这一切还是充满了疑问,又警惕地看向云渺山人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云渺山人有些生气,说道:“年轻人,我好歹也是你叔叔的师父,哪怕你是国君,你也得对老人家尊重一点吧!”
  姜洵便“尊重”了一点,道:“那请问您是何方妖孽?喂给我叔叔的又是什么毒物!”
  云渺山人道:“首先——那符水没毒!我从三岁起喝到现在不还是好好的?你只要不做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那就是一碗普通的清水!”
  “其次,剩下的你自己问你叔叔去吧,我懒得回答!”
  姜洵轻呵,显然是不信。
  眼下时候也不早了,季恒身上很疼、很难受,便说道:“回去吧。”
  那日,姜洵背着他下山,山上很湿很潮,四周满是泥土和青苔的味道。
  季恒意识半昏半醒,手臂松松搂住了姜洵脖颈,趴在他背上便逐渐地失去了意识……
  季恒身子很轻,轻得像一片布帛盖在了姜洵身上。
  他呼吸也很浅,浅到微不可察。
  姜洵便总要停下,扭头去看看背上的人儿,直到看到季恒疼得皱起眉或是又咳了起来,这才确认还有呼吸,继续往山下走。
  季恒像是察觉到了,迷迷糊糊道:“没……没死……”
  “……”
  “能……能活到……九十……”
  看着季恒这模样,姜洵眼眶忽然泛起一阵酸。
  这石阶很滑很难走,他怕自己行差踏错,再带着季恒一起摔下去,便先停在了原地,感到两颗眼球像两口干烧到通红的铁锅。
  兴许有泪下来还能好些,但他这人好像是石头做的,天生就没有眼泪。
  走到山脚下,只见十几名郎卫正把守在石阶入口,一旁又停着辆马车,正在恭候。
  往年季恒都是原路返回,经季家祖庙后门而入,又从前门而出,做出自己始终都在祖庙内的样子。
  但今年也不必再演,左廷玉便抄了条近道,只派了个郎卫去把晁阳放了,便径直向临淄城西门驶去。
  不知走了多久,季恒逐渐开始恢复了些意识。
  不知为何,他今年下山后没有去年那么难受,本以为又要头痛欲裂,恶心想吐,再昏迷上好几日,但除了胸口闷痛,其他症状竟还好。
  胸口疼,是因为方才情绪激动,身上毒气发作。
  而师父那碗符水,季恒总觉得是某种“精神类”药物,是作用在脑子上的……
  师父总说,只要不欺师灭祖,那符水便和清水无异,这话季恒也不太信。
  毕竟他也没做什么,每年喝了那符水也总是昏迷不醒,好几天不省人事。
  但他也不觉得师父是在有意骗他,毕竟师父从三岁起便喝那东西,哪怕有什么副作用,恐怕也早免疫了,觉不出问题也正常。
  快到临淄城时已近黄昏,只见官道两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季恒从姜洵怀里起了身,趴在窗框上静静看着,见有人出城办事,赶在天黑前入城,也有人从附近村落来临淄卖菜,卖完了正推着车子赶回家。
  一位老婆婆背上背着背篓,手里牵着孙女,孙女正摇头晃脑着吃着一个油滋滋的油炸糕,吃了一口又递到老婆婆嘴边道:“奶奶也吃!”
  老婆婆满脸慈爱,说道:“奶奶不吃,丫丫吃。”
  小女孩道:“奶奶也吃嘛!”
  老婆婆这才蹲下身,咬下一小口道:“嗯,真甜!”
  小女孩“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红彤彤的一轮夕阳像是挂在了远方那座陡峭的山峰上,空气中是春日黄昏特有的、干燥的尘土气味。季恒看着这一幕幕只觉得,好一个太平美满的烟火人间。
  车轮轧过夯土路面,季恒醒了,姜洵却还打着盹儿,感到身上乏得很。
  他今日黎明天还黑着,听他的“眼线”跑回来说,长生殿有动静,公子乘着马车出门了,他便赶忙起床,薅起熟睡中的晁阳便尾随了过去。
  大概是觉没睡够,加上一整天没吃东西,眼下只感到浑身软趴趴的没什么力气。
  他意识到季恒醒了。方才季恒倒在他怀里,他衣襟被汗水濡湿,有些潮乎乎的。
  眼下季恒起身,晚风又在习习地吹进来,便把那一片吹得微凉。
  姜洵想醒醒不过来,于是猛一甩头,强迫自己清醒,这才勉强睁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