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他怕自己睡得太沉, 便仰坐在床尾闭目养神。
  疲倦让他昏昏欲睡, 可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让他一时难以消化,便不断在脑子里回忆。
  他不禁在想, 季恒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他为何会觉得,叔叔和尚同会也有关联?
  假设尚同会真是子稷创建,云渺山人身为李无忧的弟子,自幼陪苍戾帝修炼,当年也追随李无忧与子稷逃到了那座山上, 极有可能便是尚同会的一员。
  哪怕不是, 也不会不知道尚同会的存在。
  而季恒又是云渺山人的弟子。
  想着, 姜洵蓦地睁了眼。
  他又想起云渺山人今日的预言,天下大乱,尸横遍野,而齐国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这又是何意?
  天下大乱, 是匈奴要打进来了吗?
  昭国与匈奴交战,战场基本都在代地与燕地一带。
  若是匈奴攻势太猛, 冲破了这道防线,便会直接剑指长安,而不会考虑其他地区。
  匈奴人口不足昭国的三十分之一, 以匈奴的人力物力,哪怕侵占了昭国领土也根本守不住;他们的草原够大,也不需要这么多领土,而只需要财物。
  于是哪怕打到了长安城外,匈奴也只是威逼朝廷交出更多财物,拿了便走。
  即便真让匈奴打进来了,他们也顶多烧杀劫掠一番,而根本做不到占领。
  另一方面,匈奴帝国地广人稀,他们的部落逐水草而居,机动性强,分散在草原各处。
  于是昭国发兵打入了草原,也很难找到他们的部落,因此,也很难将匈奴彻底消灭。
  两国便一直在边境线互相拉扯。
  所以齐国又为何会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莫非是匈奴发了狂,把昭国半壁江山都给占领了?
  那头,季恒翻身又开始咳了起来,姜洵便爬过去帮季恒拍背。手掌很大,动作却很轻很小心,像给小孩子拍背一样。
  直到季恒不咳了,他这才又坐了回去。
  隔日天明,小婧端了一盆温水走了进来,见公子仍在昏睡,殿下也正倚在床尾打盹。
  她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小声道:“殿下。”
  姜洵睁了眼。
  小婧关切道:“要不要进偏室去睡?”
  姜洵道:“不用了,今日有廷议。”
  小婧也知道今日有廷议,这让她也有些纠结。若是要参加廷议,眼下就该喊公子起床了,可公子这状态……
  姜洵看了季恒一眼,见季恒不知不觉又出了满头虚汗,明明他黎明时刚给擦过;眉头也微微蹙着,像是很难受。
  他不想自作主张,在没有季恒的情况下召开廷议,便道:“派人去文德殿通知所有属官,今日的廷议延后几个时辰,延到申时初刻。若是有什么要紧事,让他们到长生殿找我。”
  过了片刻,宦官便赶到了文德殿。
  只见文德殿殿门开敞,属官皆已到齐,齐刷刷跪坐两旁。
  时辰早就到了,可大王和公子都没出席,大家心里也有些奇怪。
  要说之前,大王或公子有什么事耽搁了,晚了一些的情况倒是时有发生,可像今日这样两个人一起缺席倒还是第一次。
  宦官脱履走了进去,站在官员中央,清了清嗓说道:“公子今日身体不适,廷议延后至下午的申时初刻召开。”
  谭康“哎……”地叹了一口气。
  公子身体不适——上了趟断岳峰可不就这样。
  属官们听了这话也略显担忧,但公子这身子,说实话他们也已经习惯了。
  而正准备起身离开,宦官便又道:“若是有什么要紧事,请各位大人到长生殿去找大王。”
  谭康“嗯?”了声,看向宦官。
  长生殿……
  大王?
  他看向朱子真,疑惑道:“恒儿生病了,大王在长生殿做什么?”
  朱子真有些莫名其妙,说道:“公子生病了,大王在长生殿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慰问了。”
  谭康“哦”了声,恍然大悟。
  朱子真还有一堆事要忙,便起身回到了官廨。
  只是等申时初刻,朱子真再度赶到了长生殿,便见一帮子人又从石阶上走了下来,身后的宦官正命郎卫把文德殿殿门关上。
  见了他,那宦官叫了声“朱大人”便走了过来,解释道:“公子身子还是很不适,仍昏迷不醒。大王说了,今日的廷议取消,小事直接在公文里奏报,他会看。重要不紧急的事,放到下次廷议再议;重要紧急的事,便直接到长生殿去找大王。”
  朱子真道:“大王还在长生殿?”
  宦官恭谨道:“是。”
  这下连朱子真也开始在想,公子生病,大王在长生殿待这么久是做什么了,慰问需要这么久吗?
  不过他还真有事,便调头向长生殿走去。
  走到殿门前时,小婧姑娘恰好走了出来,他便问道:“听闻公子身体不适,不知眼下如何了?”
  小婧道:“还好。刚刚醒了片刻,喝了汤药又睡下了。”
  朱子真又问:“大王在里面吗?”
  “殿下在。”小婧说着,请朱子真入内,便进内室去请殿下。
  过了片刻,姜洵便从内室走了出来。
  朱子真伏身道:“拜见大王。”
  “不必多礼。”姜洵说着,走到主位,也就是季恒平日常坐的位置坐下。
  案前放着两柄羽扇,一把是季恒那只,一把是他去年送季恒的那只。
  他便把季恒那只拿起来扇了扇,丝丝缕缕的沉香气味扑面而来,十分好闻。
  他又扇了两下,这才小心翼翼放下了,问道:“朱大人找寡人何事?”
  朱子真开门见山道:“由于春汛,眼下城中积水严重,恐怕还得要泄洪处理……”
  这三年来,齐国大事小事都由季恒料理。
  大事上季恒自然会找他商量,但一些小事,季恒看他课程繁重,便也不怎么来打扰他,他也了解得一知半解。
  他记得城中积水、黄河水位上涨、河堤危急,这些事每年廷议都翻来覆去地提,大家讨论来谈论去,最后却又没了下文。
  到了第二年,继续旧事重提。
  之前有季恒管事,他便没多嘴,今日朱內史来找他,他便要问一问了,道:“每年一积水,便往季家田泄洪处理,那是季太傅留给公子安身立命用的,不是让我们泄洪用的。这么多年了,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朱子真有些捏了把汗……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问题。
  当年事出紧急,他看那片田很适合泄洪,便提了这方法,原本只是想应那一次急。
  只是这三年来,齐国人力物力都不充沛,要做的事又多,这件事便一拖再拖,拖到问题爆发便再次做泄洪处理。
  原本只是应急方案,如今却成了他们依赖的路径。
  朱子真道:“臣也以为这样不好,但公子说,等水渠挖通,城中积水的问题便能从根儿上解决,在此之前,都先往季家田泄洪处理……”
  “这件事我不同意。”姜洵道,“你去看看,叔叔那庄园都淹成什么样子了?就没有别的办法?”
  哪怕季恒同意,这又让他姜洵有何颜面去见季太傅。
  朱子真跪坐在对面,想了想说道:“没有更好的办……”
  话音未落,姜洵道:“我不信。”
  朱子真:“…………”
  这可如何是好?
  这件事大王不同意,那就只能等公子醒了再说。
  好在就目前而言,齐国的事公子还能说的算。哪怕大王不同意,公子三言两语也能让大王点头同意。
  怕只怕这件事大王死活都不肯同意,再横叉一脚。
  且公子何时能醒?这件事拖不得太久,地势低洼区的百姓由于家里灌水,已经开始在大街上搭棚子了。
  而正额头冒汗,内室里忽然传来一阵咳声,像是公子醒了。
  又过了片刻,那咳声便沿着走廊越传越近。
  只见季恒面色苍白,嘴唇发干,一头长发用深蓝色丝绳半绑,从纱幔后走了出来,又用帕子掩面,撑着木柱咳了许久。
  “叔叔。”姜洵说着,走上前去搀扶,问道,“怎么不多休息?”
  季恒又咳了会儿,便走到姜洵下首坐下了,说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请朱內史立刻泄洪处理。”
  朱子真应道:“喏!”
  季恒又道:“我来向殿下解释这件事为何一直没有得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