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他道:“这笔钱,全部由我季恒个人承担。但还是请朱大人把公、内帑的黄金都拿出来,据我所知,应该有五千金左右,算我季恒欠齐国的。”
  “自当如此……啊,不不不,”朱子真道,“我是说,自当把公、内帑的黄金都拿出来。至于如何入账,先把人救出来了再说!”
  左廷玉始终在旁听,不知何时,左雨潇也闻声赶了过来。
  左廷玉看着季恒面黄肌瘦的脸色,和仿佛风一吹便能吹倒的身体,问道:“公子回季府,是为了筹措黄金的事情吗?如果有话要传达,不如我替公子跑一趟。公子眼下需要休养,等筹到了一万金,公子肯定还要亲自押送到蓟城,亲自去与匈奴谈判,对吧?”
  否则公子又怎能放心?
  可公子这状态,他真怕公子倒在半路上!
  季恒比任何人都怕自己这身体忽然倒下,让势态脱离掌控。此事出了任何差错,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想了想,说道:“好,廷玉,那请你替我给陈伯传几句话。眼下情况便是如此,请陈伯立刻把库里的黄金清点一遍,尽数送入王宫,并且还要继续筹措。眼下还差五千金,缺口还很大。找族人也好、世交也好,拿铜钱兑换也好、田宅抵押也好,总之不惜一切代价。价钱上可以吃亏,但一定要快,要在这一两日之内筹到,越快越好。”
  左廷玉道:“明白。”
  “还有无论筹到多少,”季恒道,“明日黄昏之前,都请陈伯派人知会我一声。”
  左廷玉抱拳应了声“喏”便转身离去,出了殿门对左雨潇道:“有空吗?陪我走一趟。”
  左雨潇跟上了。
  左廷玉又喊上几个信得过的郎卫一同前去,而刚跨出院门,便见翁主正迎面赶来。
  翁主走得很急,面上满是忧色。
  地面湿漉漉的,全是化了雪的污水,沾湿了她漂亮的裙摆。她打着一把油纸伞匆匆走来问道:“怎么回事,小黑他怎么了?我听说他出事了,究竟是不是真的?!”
  左廷玉笨嘴拙舌,左雨潇则惜字如金,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左雨潇见无人回话,这才言简意赅道:“殿下被匈奴抓走了,不过还有救,需要黄金。匈奴叫我们拿金子赎人,公子眼下正在筹措。”
  姜灼道:“他们要多少黄金?”
  左雨潇道:“一万金。还差五千金。”
  “艹啊!”姜灼忍不住说道,“真是狮子大开口!”说着,又抬头看向左雨潇,“叔叔在里面吗?”
  左雨潇道:“在。”
  姜灼提起裙摆便冲了进去。
  左廷玉拍拍左雨潇肩膀道:“走了。”
  姜灼步入内室时,季恒正仰坐在床上喝药,还刚好被呛了一口,“咳—咳—”地咳个不停。
  姜灼听到响动,忙冲到床边,看到季恒面色的瞬间直接便掉下泪来,怔了半晌才叫道:“……叔叔?”
  季恒道:“紫瑶?”
  姜灼瘫坐在床边大哭,说道:“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小黑还被匈奴人给抓了!等把他赎回来,我一定要打他!叫他不要去不要去,非不听,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说着,一阵嚎啕大哭,像是要把受到的惊吓都哭出来,末了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对了叔叔,我听说匈奴人要我们拿黄金赎人,是真的吗?我这儿还有点黄金。”
  姜灼哭得太大声,以至于季恒想安慰她都“无缝插针”。
  听到最后一句,季恒道:“你手上有多少黄金?”
  “不多,”姜灼道,“金饼有一千多斤,还有些零零碎碎的金首饰什么的。我还有许多铜钱,匈奴人收铜钱吗?”
  紫瑶一向是齐王宫手头最阔绰的人,没有之一。
  这一千金已经让季恒大松了一口气,忙说道:“紫瑶,你快去把你手头上的金饼都拿过来,我来清点清点,都算我借你的。”
  第114章
  没一会儿, 紫瑶殿宫人便把一箱箱金饼抬了进来。
  季恒一清点,果然不止一千金,而是有一千六百多金——这区别还是蛮大的。加上季恒自己的一点私房钱, 两千金很快便解决了。
  姜灼又打开几个首饰盒, 说道:“这儿还有。”说着, 拆下自己的金耳环、金手镯, 也一起扔进了盒子里。
  季恒走来看了一眼,见里面满是精美的金饰,说道:“紫瑶, 这么漂亮的首饰你自己留着就好,还没到这份上呢。”说着,又参观了一番,从中拿出一对对镯问道,“这不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吗?”
  姜灼将那对镯挑了出来, 说道:“……那这个我先留着, 实在不行再说。”
  季恒干脆把首饰盒盖上, 说道:“没关系,首饰你都拿回去,真的没到这份上。”
  “那好吧。”姜灼道,“如果最后还差,那我再拿出来。这些首饰应该也有两三百金了, 多少能顶点用。我真的无所谓, 先把姜小黑救出来要紧。”
  “好,”季恒应着, 忽然涌出泪来,“翁主大恩大德,殿下都会记得的。”
  姜灼道:“不用记我的恩情, 也不用还钱什么的,叫他活着回来挨我一顿好打就是了。”说着,又愤愤道,“……不听劝,真想把他套麻袋里打一顿!”
  季恒无奈道:“好,那到时候我帮你套麻袋……”
  “叔叔这可是你说的,”姜灼一锤定音道,“到时你可不要心软。”
  季恒道:“绝不心软。”
  只要他能活着回来。
  姜灼前脚一告辞,朱子真后脚便来了。
  他在季恒对面跪坐下来,说道:“府库里的黄金已经清点过了,一共是五千三百八十金。”说着,把手中账册放在了两人之间,“还有,这是下官一点小积蓄,眼下情况紧急,大忙我也帮不上,一点点心意还望公子笑纳……”说着,从官袍袖子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饼,连同册子一起推到了季恒面前。
  季恒全然没料到,说道:“朱大人你……”
  “囊中羞涩,一点心意,就一点点。”朱子真说着,挥挥手叫季恒赶紧收下。
  季恒知道朱子真为官清廉,手头必定也不富裕,但还是先收下了,记在了账上,说道:“等我回来了,再折算成钱还给朱大人。”
  “好好好,都好都好。”朱子真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样说来,我倒是忽然有了个主意,不如我们在属官中也动员一番,请各位大人把家里的黄金拿出来——要么立马兑换成铜钱,要么就先欠着,等公帑有了足够的黄金再一一偿还。当然,这一切全凭自愿!人多力量大嘛!”
  季恒道:“好主意,就按朱大人说的办吧。”
  “好!那我去办了。”
  与此同时,陈伯与季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也已出动,亲自登门到世家故旧府中去兑换黄金。
  这一夜,临淄闹了个满城风雨,“砰砰砰—”的敲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而到了隔日下午,陈伯与朱大人都来长生殿汇报进展。季恒一核算,所筹黄金便已超过了一万金。
  季恒起身道:“事不宜迟,今晚连夜整理行装,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廷玉,这些黄金你最后再清点一遍,相同重量的金饼、金条都放到一起,剩余散金归置到一起。”
  左廷玉应道:“喏!”
  季恒又看向朱大人与陈伯道:“此事是二位经办的,实在劳苦功高。具体细则二位大人最清楚,账目务必要记好,若是有什么欠了人人情的地方,也先记着,等我回来了会一一偿还。”
  他看着摆在殿内的一箱箱黄金,心底泛起一阵酸楚,尤其那一点一点凑起来的散金,这其中是多少人的心意?
  所以姜洵,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哪怕缺胳膊少腿,或是彻底残废,也一定要活着回来,你听到了吗?
  隔日清晨,天光乍亮,一行人便出了王宫。
  季恒几乎一夜未眠,整个人处在一种慌乱的清醒之中。他根本没办法正常休息,也根本没办法专心想事,只有无数可能发生的画面交替闯入他脑海之中,全盘不受他的控制。
  天尚未明,天空仍泛着凛冽的深蓝色。
  化了的雪水在夜里结冰,车轮和马蹄在冰面上打滑,道路极难行走。
  季恒坐在车上捧着铜炉,却仍冷得缩成一团,他头轻倚着车身,四肢不住发颤。
  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蓟城”二字。
  到了。他终于到了。
  他掀开侧窗竹帘,竟远远看到一道格外熟悉的身影,人高马大,身穿黑色大毛领氅衣,身姿挺拔地骑在马背上,正从蓟城城楼门洞中不疾不徐地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