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他只说,“席先生,嫌疑人的状态很不稳定,你自己多注意着点,我这边的建议是长话短说,尽量不要起明面上的冲突。”
  只是这话说完,蔡杨就觉得多余了。
  现在的常鸣只留了左手还算健全,浑身插满了检测用的仪器管子,基本上已经丧失了行动能力了。
  席追微微颔首,“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
  病房内的窗帘紧闭,密不透光。
  各种仪器的动静混杂在一起,隐隐刺激着耳膜,就像是一种解不开的魔咒,让人永远深陷在了痛苦中。
  麻醉药和止疼剂双双失去了作用,常鸣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痛醒了。
  恍惚中,他看见床尾站着一道笔直的身影。
  谁?!
  心率在一瞬间飙升。
  常鸣费劲睁开眼,但在目光对焦的霎那就陷入了错愕,“怎么……”
  怎么会是你!
  闻潮声呢?为什么不是闻潮声来看他!
  因为呼吸机的阻挡,常鸣发不出完整的质问,所有的字节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席追将他惊愕又不满的神色尽收眼底,目光泛着冷意,“怎么?你以为你这辈子还能再看见他?”
  “……”
  常鸣胸口起伏得厉害,浑身上下都在被痛意灼烧。
  他目眦欲裂地抬起仅剩的左手,像是不要命般地扯下了呼吸机,“你、你滚!闻潮声呢!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他不会、不会就这么丢下我的!是你!是你把他藏起来是不是!”
  一连串的质问沙哑而劈叉,像极了漏气的破旧手风琴。
  席追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偏偏还顺着他的话去诛心,“是,我是把他‘藏’起来了又怎么样?”
  “我不仅‘藏’着他,我还会跟他结婚,和他生活一辈子!这六年以来,你所有肖想着却不敢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和他做。”
  “最重要的是,闻潮声的心在我这里了,你懂了吗?”
  “……”
  常鸣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整个人像是被逼到了绝境,面容近乎扭曲。
  席追冷眼旁观着他的丑态,一针见血地戳破,“常鸣,你动不动把自/杀威胁挂在嘴边,实际上你才是最舍不得死的那一类垃圾。”
  像他这样的人,宁愿像个臭虫在阴沟里苟延残喘地活着,也不可能生出毅然赴死的勇气!
  “我告诉你,法律不会允许你死得那么容易,我会聘请最好的律师团队,将你犯下的所有错事一一坐实,我一定叫你牢底坐穿!”
  这些年,常鸣施加在闻潮声身上的痛苦,未来的他只会待在监狱里面加倍偿还!
  “对了,别以为自己是残疾人就可以卖惨减轻刑罚。”
  席追瞳孔幽深,隐藏至深的戾气显露。
  他今天之所以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彻底断了常鸣的念想,好叫对方知道——
  他自以为是的道德绑架,如今已经威胁不了任何人!
  “像你这样半身不遂的残疾坐了牢,下场只会更惨,你到时候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席追毫不掩饰自己人性最恶的那一面,是警告、是威胁、更是恐吓。
  常鸣的心脏无端生出了寒意,“不、不会的!”
  席追却不愿再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干脆转身离去。
  “不……”
  心理上的恐惧灭顶,甚至一度压过了身体上的痛苦。
  常鸣开始发了疯似地求饶,“求你别走!你让闻潮声来见我!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我要见闻潮声!”
  他甚至翻身滚下了床,却因为丧失了行动能力而狼狈趴着,“闻哥!闻哥我错了!”
  痛苦加剧,仿佛没有边际,心率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一开始,闻潮声是真心在关心他、对待他的,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
  常鸣狼狈又懊悔地留着眼泪,倒在地上一抽一抽地喊着,“闻哥,你别不要我,闻哥,我错了……我改……我都改……”
  只可惜,迟来的忏悔是最无用的,直到此刻,常鸣才真正地意识到——
  失去了闻潮声的庇护和纵容,他的人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晦暗,未来等待着他的只有生不如死的铁窗折磨!
  ……
  不同于昏暗阴冷的病房,此刻的问诊室内,阳光遍布,照得人心温暖。
  白睿将医助送来的药递给了闻潮声,“闻先生,接下来得按照医嘱吃药,如果你同意的话,同步的检查报告和药物说明我也会发一份给席追。”
  “另外,建议你每隔半个月就来做一次心理疏导。”
  “哪怕不找我,也可以找别的心理医生。”
  闻潮声对白睿的印象还是很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白医生。”
  白睿微笑,“不客气,其实你今天的检查结果比我想象中得要好很多。”
  闻潮声跟着笑,“嗯,我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感觉很好。”
  他远离这些年最惧怕的常鸣,得到了父母的体谅、朋友的支持,和分手多年的爱人再没误会、重归于好。
  闻潮声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还可以如此鲜活。
  白睿已经猜到了闻潮声和席追的关系,坦诚说,“你知道吗?我这两天的微信都快被席追问爆了,每天睡醒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就是他一连串的消息。”
  闻潮声好奇,“白医生,你和席追很熟吗?”
  正说着,他就联想到一种可能性,“席追他……”
  白睿听见眼前人的欲言又止,就猜到他想要问什么。
  “出于职业素养,也出于对曾经的患者隐私保护,我不能告诉你关于席追的事。”
  “……”
  患者?
  闻潮声听见这个称呼,眼底顿时涌出一丝紧张。
  但下一秒,白睿就摘下了自己的医生胸牌,话锋一转,“如果是作为朋友,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向他的恋人透露一点儿?”
  闻潮声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很认真地请求,“白医生,请你告诉我。”
  “当初,逢一联系上了我,说他的发小出了点情况,问我能不能抽个私人时间帮个忙看看。”
  也就是在夏逢一的牵线搭桥下,白睿第一次见到了席追。
  “我记得,席追那个时候的状态很差,几乎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得依靠大量的酒精强制麻痹神经,才能进入短暂的睡眠,但又很容易被噩梦惊醒。”
  “我问他做了什么梦?”
  “他说,他会梦到他的恋人以各种方式抛弃他,很多时候,梦里总是找不到人,就连发出去的微信也得不到回复。”
  “严格意义上来说,席追当时的情况是一种很典型且严重的分离焦虑。”
  “……”
  闻潮声呼吸滞涩,却比任何人都明白席追那份不安的来源。
  白睿继续说,“因为患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日常又得面对高强度的电影拍摄,身体超负荷吃不消了,所以他才找我帮忙治疗。”
  闻潮声艰难地追问,“那后来呢?他有好点了吗?”
  白睿讲这件事的初心并不是为了让闻潮声自责,而是想用另外的视角补全他们之间有可能存在的信息差。
  “后来,我们用了药物治疗、心理辅导,也尝试了不同的入睡方式,情况是有好转一些。”
  “每隔两个月,我都会找席追确认近况。”
  “自从他入了上个剧组拍戏,他说自己就很少再有失眠的情况。我追问他发生这一变化的原因,他说,自己想见的人终于回来了。”
  ——每天住在门对门,每晚入睡前只要想到他在,我的心就觉得踏实。
  白睿原封不动地转述了席追的原话,补充解释,“这在心理学上有个最简单的解释,叫做依恋伦理。闻先生,你一直都是席追的情感锚点。”[*]
  “但我今天和你聊完才知道,他与你而言也是同样的。”
  只有天生契合的爱人,才会激活属于彼此的安全型依恋,通过亲密接触,还能引起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共同的双重调节。[*]
  通常来说,这样的关系建立足以抵抗大部分的负面情绪。
  闻潮声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原本担忧的眼眸逐渐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