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等回程的时候,崔松萝又忍不住问起了元煊,“对了,如今殿下在哪,那日我听文君的意思,似乎殿下最近都不打算寻我?”
  “殿下不在京中,对外只说在佛寺礼佛。”常玥有些意外于崔松萝居然不知道长公主的布置,“若主子要寻殿下,我自会着人送信。”
  崔松萝一怔。
  元煊的确不在京中,毕竟和那位闹气的时候说了要去礼佛静修。
  究竟礼的什么佛,修的什么“禁”,只有元煊自己知道了。
  当初僧祇律一案,她清扫了洛阳城内外许多皇家寺庙,重新提拔上来的监院都已经明白了究竟谁是主子。
  郊外各寺庙的山地庄子里,无声地多了不少僧兵。
  元煊无声点阅完了自己暗地操练了一年多的兵马,这才慢悠悠回了自己的庄子。
  一片寂静的山中,此刻却不断响起砰砰之声。
  元煊扫了一眼,精准指出了明显和另一边脱节的几列,“这一群是河间王府出来的?”
  “是,这些来得晚,练得也晚,粗使上手快些,但河间王府精贵婢女不少,还有惯性节食的,到这里很不习惯,胃口要慢慢塞,体力也要慢慢练。”负责的管事女亦是军户出身,生怕元煊对这一群还没磨出来的女兵不满意。
  元煊点了点头,未置可否,“听说后来带回来那几个,有些受排挤?”
  “嗐,还不是为着后来您带回来的几个是歌舞伎,昔年河间王府里得宠惯了,毕竟河间王嘴上捐出了全部婢女,实际上还留着那几个宝贝,自然是金贵养着的,如今到这里来都一样了,自然容易起龃龉,也是殿下您会调理,前儿请了那几个走,今日这群也不敢再抱团闹事,只想着赶紧练出来功夫,好得您的赏识。”
  元煊垂眸,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给她们吃饱饭,却忘了教给她们些礼义道理,给她们认认字,那几个没跟我走的歌舞伎,都是识字,往后操练完,叫她们教着识字,之后就好了。”
  她安排完,又看了那管事一眼,“还有你,也跟着听一听,若是讲得不好,我请些夫子来教。”
  那一眼叫管事心惊,她的确有些看不上肩扛不动,手提不起的舞女,这才默许了这群兵不动声色地抱团排挤,她没做什么,只是默许而已,主子几乎没怎么来看过,可就这么几眼,主子似乎……还是看出来了。
  元煊安排完,转头又轻飘飘道,“过几日罗夫人来送伤药,这群人需要诊治的也可寻她和带着的药童,她尤善妇科之道,你那女儿,叫她看看,好得更快些,药钱不必担心,从公账上走。”
  管事原本心中惴惴,听到这句话重重松了一口气,跟在元煊身后,真心实意叫了一声“多谢主子”。
  元煊看完了该看的,也没回佛寺,在庄子里舒舒服服待着,反正旁人都以为她在佛寺。
  在外奔波了太久,她太久没歇过了。
  谁知也就睡了一个好觉,兰沉就亲自来了郊外庄子里。
  元煊被刘文君喊出来,撂开抄了一半的血经,按着尚未结痂的手指,一眼扫见了跟影子一般杵在座席之下的人,她抬了抬下巴,指着桌上每日不断地邸报,“出什么大事要都督亲自来寻我?”
  兰沉抿了抿唇,最后跪下给元煊重重磕了个头,“求殿下赐臣一死。”
  跟在元煊身后的刘文君脚步一顿,退出了室内,元煊眉梢一挑,裹丝绢的手一顿,居高临下睨着伏地的窄瘦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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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魏、晋、南北朝时重门第,有司选举必稽谱牒,记载的内容包括姓名、官爵、生卒年、婚姻、迁徙、居住、支系、坟墓等情况,尤其对地望、家世、官爵和婚姻记载得最详细,和后面家谱有区别。
  第79章 赐死
  兰沉没有等到元煊的回应。
  他也一直跪着没有起来。
  元煊坐到了桌案之前,将今日送来的邸报一张张扫了过去,屋内一时只有纸页翻动的声响,很快,比落叶还快。
  直到见了太府中太府少卿与崔松萝对话一段,元煊方勾了勾唇,单独取出来,细细瞧了一眼对答。
  崔家对她压着让崔松萝进谱牒一事定然是不舒坦的,可崔松萝如今有实权,这次元煊退出,虽有高阳王插手,可真正掌握大周各地矿脉的是周清融,而崔松萝经商多年,原料调配运送她很在行,周清融负责干活儿,崔松萝就得负责调配选用人手。
  两个人被元煊分开安插进去,旁人再如何想要接手,也难插入。
  崔家就是得认下这个进了朝堂的女儿。
  崔松萝上值第一日,崔叙带着她熟悉了一遍太府,又问了几样火药之事,崔松萝重点流程倒是都没透露出去,只将需要挑选的人手分配的小组点了出来,崔叙又问起如何想到的,这孩子只说是童年时家产要被叔伯侵占,不得已行商求生,为病重的母亲寻医问药,偶然炸了厨房想到的办法。
  听着不靠谱,但崔松萝说起来情真意切的,崔叙也没脸再多问。
  据说崔叙后面倒是没再难为崔松萝,很爽快地安排她去挑选人手了。
  元煊看着那原句记载的邸报,忍不住笑了一声,崔松萝总有种天真无邪却伤人无形的能力。
  这一声笑叫地上的高兰沉身形一动,忍不住抬了眼。
  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元煊放下了那一页邸报,目光看向了地上跪了许久方有动静的人,扣了扣沉木桌面,声音毫无情绪,“在外我不管,但对着我,不该做的戏别做。”
  兰沉再度垂首,“臣不敢。”
  上头的人轻哧一声,“那就直说。”
  兰沉咬了咬牙关,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元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对于兰沉这等一直在暗处行事的人来说,烂污之事见了多少,再不能说不敢说的也总会平铺直叙写成邸报,可这回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那很可能是跟兰沉自己有关,而且极度羞辱的事。
  元煊换了个问题,“从哪儿来的?”
  兰沉终于松了牙关,吐出三个字,“宣光殿。”
  元煊心头一跳,“太后认出你了?”
  要是太后发觉兰沉是高家人,那这个棋子可以废了。
  “不,不是。”兰沉犹豫片刻,还跪在地上,只是背脊稍稍抬起了些,“太后……今日东阳公主侍奉在侧,我进去回禀事情时,太后指着我,问东阳公主,我是不是生得有些像她。”
  元煊以为自己想错了,“我姑姑容貌的确是元氏翘楚,你生得像她,又不是坏事。”
  高兰沉默然良久,“可我下去之时,被郑嘉拦住了,他,他问我,愿不愿意与他联手,一起侍奉陛下,有的是我的好处,还能让我娶郑氏的女子为妻,光宗耀祖。”
  元煊闭上了眼睛,“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不需要高兰沉的回答,她就深吸了一口气,“郑嘉这个不中用的东西,真是老了不成?”
  兰沉明面上只是原来乌洛兰氏的子弟,鲜卑部族,又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很适合当侯官,也很适合拉拢,郑嘉想要和兰沉联手,也一定是看过他明面上的身份,觉得这一个人要不了多少东西,分不了多少利益,很好控制。
  “求殿下,赐臣一死。”兰沉再度俯首,“臣愿意为殿下任意驱使,可那是我的仇人。”
  那是杀了他姑姑,除掉他高氏一族的人。
  元煊沉默半晌,大脑急速运转,给太后送男宠这个主意她不是没想过,但兰沉的确不合适。
  这人不会说话,也不会讨好,在太后身边,不合适。
  “可以,死而已,我赏你。”
  元煊开了口,兰沉身形一颤,最后还是磕头认了,“臣,谢殿下。”
  见兰沉没反对,元煊才慢吞吞开口,“当年你们高家,本该被发落去北镇的。”
  兰沉抬首,隐约知道了元煊所说的死,是什么意思。
  “我的人,死也不能无价值的死。”元煊俯视着他,“你的尸体要待在我让你待的位置,明白了?”
  “去和郑嘉谈一谈,等你死后,就去,肆州做个小卒吧。”
  元煊风轻云淡地在白日阳间干着帮人“转世投胎”的活儿。
  “郑嘉在太后身边这么久还没学乖,如今太后年纪大了,耳边该清净点了。”
  她将该说的都说了,施施然低头,拿起剩下的邸报,扫视过去,“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等到了肆州,也会有人接应,听说城阳王要派人行刺綦伯行,是个好机会,好好把握,我瞧着穆望也等不及联系綦伯行了,去那儿好好待着,等事成,我许你高家一个重回洛阳的机会。”
  高兰沉抬起脸,“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煊将这事儿安排好,自己摆了一盘棋,自从姑姑提醒她,她就在布局綦伯行的事,城阳王犯蠢,她得未雨绸缪,别管能不能得手,都一定会是个大麻烦,一定会惊动綦伯行,到时候綦家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