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近一点外头的光,很符合白羽的睡眠习惯。
  蓬松的米色被子外,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圆圆的,发丝柔软,看起来很乖巧。床上人呼吸匀长,连呼吸声都那么地轻,那么规律,让人听得多么安心。
  莫承川脚步顿住,全身微微发颤,连呼吸都紊乱几分,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腿上仿佛缠满看不见的丝线紧紧地捆缚着他,阻止他上前。
  可那一声声轻柔的呼吸声仿佛近在咫尺,宛如魔咒般萦绕在他耳边,勾着他早已期待已久的空洞的心。
  一步、两步……
  他以极轻极缓的脚步靠近,连呼吸都凝重几分。
  他伸出手去试探地抚摸那人的发丝,清晰地感受对方身上的温度。
  不是梦,是真的。
  他的心像是养了一只蝴蝶,轻薄的翅膀翩跹而过,余颤却久不停止。
  他颤抖着撩开被遮挡住半边脸的额前刘海。
  是白羽吗?
  不是!
  可那人眉眼神情都像得惊人,连嘴唇和下巴的线条都几乎一模一样。
  但莫承川只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白羽!
  这不是白羽?!他是谁?!
  刹那间,卧室里的空气都仿佛被污染得令人窒息,连洁净的被褥也变得肮脏万分,一股被戏弄的暴怒从心底窜起,莫承川一把抓住那人的头发,连人带被子拽到地上:“滚下来!”
  他双眼猩红,语气带病态的平静,冷得吓人:“谁派你来的?”
  地上的人却不慌不忙,扬着下巴揉了揉被撞在钝处的脑袋,甚至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得弯起的眼里带着预料之中的嘲讽,一点点从下向上目移,最后落在莫承川的眸子上,连开口的语调都在刻意模仿白羽那种淡淡的调子:
  “这重要吗?你不就缺一个玩物?”
  他扶着脑袋站起来,大胆地靠近莫承川,像蛇一样绕到他身后,嘴唇贴着他的耳廓,不等莫承川发怒将人扔出去,抢先着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我可是你父亲专门找人训出来的,和白羽,一、模、一、样。”
  说着,他转到莫承川面前,伸出手指轻佻地勾了一下他的下巴。
  这一挑衅举动宛如将莫承川紧绷的神经当琴弦乱弹。
  耳边仿佛又响起父亲上个月的厉声斥骂:“一个男人就把你弄成这副德行?!你要玩我没意见,但你不肯结婚,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服气!”
  莫父上个月把莫承川叫回莫家老宅,家法棍一下下砸在莫承川背上逼他答应婚约。
  莫承川硬生生被打得跪倒在地,却仍咬死不松口答应婚约。
  直到莫老冷笑着威胁:“你真要跟我犟?想让一个人消失,对我来说不难。”
  这句话狠狠牵动莫承川的心,他咬着牙,低着头的眉眼里看不见情绪。巨大的家族责任和催促的逼迫让他倍感压力,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晃却无法平衡。
  “半年,再给我半年。如果我找不到白羽……就听你的。”
  “找不找得到你都必须结!这事由不得你!”
  “我说了不算?那我去死的话,总该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了?”
  莫承川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眼里疲惫的憔悴满得要溢出来,语气里带着彻底撕破脸的决绝。
  莫父深知这个儿子的脾气,平时在职场上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从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没想到这次居然栽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就知道莫承川把这人几乎胁迫地绑在身边数年之久,必定坏事!
  “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相信莫承川的手段不输自己,但没想到他宁愿鱼死网破!
  莫父眯着眼睛,欲言又止,手里的家法棍颤抖着举起,又颤抖地砸在莫承川背上。
  敲打声一圈一圈地回荡在老宅里,莫承川只是跪着,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莫父无可奈何地扔下一句话,拄着拐杖消失在老宅深处:
  “这个月底就与何家大小姐订婚。等找到白羽,你就回来结婚,其他的免谈。”
  莫承川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心力交瘁,快要撑不住。但好在自己还有一颗“救心丸”,摇啊晃啊地吊着自己的命。
  而此刻,他看着眼前这张与白羽极其相似的脸,眼中没有半分动摇,只剩下对这般卑劣手段的厌恶与鄙夷。
  对方却忽然邪气一笑,再抬头时,神情竟瞬间切换成白羽常有的那种脆弱隐忍。他张了张嘴,连开口的声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莫承川……别赶我走……”
  白羽的声音,白羽的脸,白羽的神情,白羽的衣服……
  就连身上的味道都那么熟悉,只是远远嗅到一丝,就几乎要让莫承川的心理防线溃不成军。
  太像了……
  白羽……白羽……白羽……
  他眼神有片刻的恍惚,在昏暗的房间里更像是快要失去理智。
  那人见状,自以为得逞,默默捡起被子,转身就要重新爬回床上。
  “承川,睡觉吧。”
  莫承川面无表情地走近,“白羽”紧绷的肩膀这才微微放松。
  他背对着莫承川爬上床。
  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衣领,整个人被毫不留情地拎起,直接摔出门外!
  “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三遍。”
  “砰”地一声,房门在那人眼前重重摔上。
  他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费尽心思地模仿了这么久,连最细微的神态都学得别无二致,为何莫承川……竟还能如此决绝?
  他咬咬唇,眼底掠过一丝茫然不解。
  这名利场上人来人往,多是霸道无理,或是冷若冰川。他们总是自拥权位,在那万人敬仰的高处坐着,摆出一脸嘲弄地看着底下的蝼蚁尖叫逃跑,追逐争夺那一丝丝可怜的资源,兴起时就随手抛下一点甜头,觉得碍眼就随手掐灭他人最后一丝希望。
  爱情?越是高位越是罕见。
  他曾在恶臭混乱的权贵私人会所里摸爬滚打,那里光鲜之下弥漫着难以言说的腐臭,震撼的一幕幕摧残着他的心理防线。
  那里的人不再是人。
  人是宠物,人是主人;人的脖子上有项圈,人的手中有牵绳。
  人在狂欢池中游戏沉迷,人在垃圾桶里安静失语。
  他在阴暗的角落里曾经窥视过莫承川,他与周遭的人别无二致。可偏偏这个人,他现在居然变得如此痴情执着?!
  不对!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他瘫坐在地上,发出一阵近乎疯癫的冷笑,摸索出手机,失魂落魄地走出莫承川的别墅。
  他没穿鞋,光着脚走了半个小时,脚底几乎不染灰尘,更别说被砂粒磨伤了脚。
  “莫老先生,他把我赶出来了。”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已经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
  可偏偏,电话那头的人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淡淡地回应:“知道了,你回去吧。”
  于是挂断电话。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回去。回哪里去?答案不言而喻。
  怒火?他更愿意承受的是怒火!
  他是那群人里面最像的,也是最努力的。每天拼尽全力去揣摩录像带里男人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处细节,身边的竞争者被一个个送了回去,只有他赢到了最后。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只有自己傻到了最后。
  所有人都不在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计划注定失败!
  只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明明清楚权贵的承诺最不可信,却还是妄想他们能给自己一个逃离苦海的机会!
  真是傻子!
  ——
  “我就说阿羽是天才!阿羽最棒了!”
  “哼哼。”
  白羽包里的毛线团因为一路颠簸缠成了死结,几种颜色的线混在一起,乱得理不清。陈离江主张直接剪断,买新的更方便,可白羽偏不,固执地拿着钩针一点一点挑开纠缠,竟真的把杂乱的线团重新理成了圆润整齐的毛球。
  他把理好的线球推到陈离江面前,果然得到了对方真心实意的夸奖。
  白羽很珍惜这样的认可。这让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也让他对眼下的生活生出实实在在的期待。
  “阿羽买这么多毛线回来做什么?”陈离江站在他身后,手法熟练地替他揉着肩,力度不轻不重,刚好缓解了疲劳。
  白羽回答得自然,没有从前羞涩的扭捏,语气淡淡地说:“天气冷了,我想织一条围巾。”
  陈离江的手慢了下来,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委屈:“我也想要阿羽织的围巾。如果能收到你亲手织的围巾,我一定会很珍惜,我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眼睛亮亮的,带着某种柔软的期待,看得白羽说不出拒绝的话。白羽刚要应下,目光却瞥见一旁原本空着的柜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摆满了他带回来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