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曾经赖皮着脸渴望的,竟然有一天会亲口纠正。
  陈离江品出白羽话里的失落,立刻安慰道:“我是你的。”
  白羽的目光落在两只交叠的手上,心里顿时暖暖的,更加坚定了自己没办法离开陈离江这个人。
  他紧紧地回握住那只手。
  他相信陈离江,相信他的话,即使是假的,他也甘之如饴。
  ——
  陈离江在出门前习惯性捞了一条围巾缠在白羽脖子上,白羽在暖气屋里呆惯了,都快要忘记现在是风大又天冷的冬天,自然不会记得要戴上围巾。
  幸好有陈离江。
  一路上,白羽显得异常兴奋和紧张,话也多了不少,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频频发问:“你都准备了什么?”
  陈离江不厌其烦,回答了一遍又一遍:“春夏秋冬的衣物,学习用品,生活用品,当季的新鲜水果和蔬菜,还有一些常备药品和营养品……”
  白羽在脑子里盘算着,将陈离江所说的一条条对应在心里,忽然脱口而出:“自行车呢?”
  陈离江故作疑惑:“这个吗?好像没有,需要的话我现在让人采购一批送过去。”
  白羽点头:“要的。”
  陈离江轻笑,纵容地应允:“好。”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白羽心里也烘得暖暖的,觉得颇有些衣锦还乡的意味。
  他忽然想到一个有意思的词,扭头说给陈离江听:“陈离江,我这算不算是‘我凭你贵’?”
  只见陈离江认真地思索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地纠正:“不对。应该是我沾了阿羽的光,才能去见这么多可爱的人,求之不得,荣幸之至。”
  白羽被他这恰到好处的“花言巧语”折服,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会说话。
  车辆平稳地停下,白羽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冷气扑面灌来,冻得他急搓几下掌心。
  周围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
  那一到冬天就必然干枯败落的树木 ,满地杂乱无章的脆生生褐色叶片,清澈高远的淡灰色天空,他都熟悉。
  可那原先破旧的小院和生锈的铁门,损坏掉渣的墙体,用木板左遮右挡的狗洞……全都不见了,土地还是那块土地,天空还是那片天空,楼却不再是那栋楼。
  眼前这栋崭新干净的楼,漂亮地拔地而起;昔日的院子被改成了宽阔的操场,四周绕着一圈圈精心雕饰的花圃和灌木,前面聚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面色圆润,衣服干净整洁,好奇地看着从卡车上往下一箱箱搬运的物件……
  原来莱尔福院真的有在变好。
  白羽突然鼻尖一酸,眼眶发热,觉得这景象与记忆里的片段过度相似了。
  甚至他恍惚间看到几个害羞地躲在楼桩后面张望的小孩里,有一个就是当年那个小小的自己。
  陈离江从后面贴上来,偷偷地握着白羽的手十指相扣隐藏在大衣里。
  他何尝不想光明正大地牵着白羽,但眼前是一群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三观还未完整地建立,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特殊性,而去影响他们建立常规的认知。
  白羽肯定是这么想的。
  所以……悄悄地。
  “白羽?!”
  白羽刚悄悄抹去眼角的泪,一个带着惊讶的中年女声突然传来,熟悉又略显苍老。
  这声日思夜想的呼唤一瞬间将白羽内心深处的那个沉睡的孩童叫醒,恍惚间,白羽的耳边好像传来了很多很多的熟悉的声音,他才惊觉,自己原来当年离开时,还有那么多的小伙伴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回去和他们分享新鲜的事。
  他甚至开始设想,倘若当年没有因为成绩优异而考入那所贵族学校,是不是……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变得简单纯粹?就不会遭遇那么多无妄之灾?
  “阿羽。”陈离江轻声唤道,按了按白羽的手心。
  白羽一下被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他盈着泪,转身看去。
  他的嘴唇颤抖地上下碰了两下,开口却成了:
  “余石阿姨。”
  【作者有话说】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第45章
  余石还是老样子,不爱穿鲜艳的颜色,身上仍旧是那颜色灰扑扑的工装外套,只是款式比记忆中新了些,布料也厚实了些。
  她眼角多了许多密密的纹路,发间也添了几缕不可忽视的白发,不过她人看着依旧硬朗,腰背挺直,精气神十足,眉眼间的情绪总是淡淡的,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内敛得让人难以捉摸。
  然而白羽却从她那双清亮依旧的眼睛里,读出了隐秘其中的震惊与波澜。
  余石的瞳孔颤抖着,喉咙被涌上来的情绪堵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白羽。
  那些年,信件往来间,白羽总说自己一切安好,可不知从何时起,回信断了,音讯杳无。再后来,竟是听闻那些不堪的流言,说这孩子“攀上了莫家大少爷的高枝”。
  她绝不相信自己看着长大,干净又纯善的白羽会做出这种事。
  她曾一次次去寻找,却总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衣保镖拦住驱赶,只能远远瞥见那愈发清瘦单薄的身影,面色苍白,眉眼间缠着忧郁,一看便知过得不好。
  她努力过,挣扎过,可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孤儿院负责人,面对那些只手遮天的权贵,她的力量太过微弱。
  浮游撼大树,自知不可量。
  这深深的无力埋在她的心里,久久无法自我原谅。
  她心里有愧。
  倘若当年她没有因偏心而极力推荐白羽去那所看似前程似锦的贵族学校,没有亲手将他送进那个囚笼,是不是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只见余石眉头拧着,大步凑上前来,围着白羽左看右看,情不自禁伸出的手落在空中迟疑地顿了顿,又缓缓收了回去。她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眼前衣着体面的青年,眼眶蒙上一层雾气,声音颤抖:“白羽,你瘦了。”
  白羽心想,自己离开时才十六岁,正是抽条长身体的年纪,本就清瘦。如今比起半年前,脸上甚至还多了些肉,究竟余石是从哪里看出自己瘦了呢?
  可这话分明是觉得他吃了太多的苦。
  所以在她心里,自己定然是受尽了委屈,是吗?
  白羽如今已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还多,他微微低下头,像小时候那般依赖地主动伸手去牵她。那双手布满风霜,干燥而粗糙。
  白羽心里一酸,吸了吸鼻子,回应道:“你也瘦了。”
  余石向来不擅长应对过于煽情的场面,更何况此刻见到白羽,那些堆积在心里的愧疚与担忧便一涌而上。
  她移开视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一件价格不菲且做工讲究的黑色大衣上。那衣服的款式与白羽身上那件如出一辙,她顺着挺括的衣摆向上看去,撞入眼中的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这位是……”
  这人绝非记忆中那个偏执阴郁的莫家大少,无论是周身矜贵有礼的气质,还是更为精致深邃的五官,都截然不同。
  但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微微眯起眼,冬日的寒风拂过,将她耳后的几缕碎发吹到眼前飘啊飘,模糊了视线。
  她定了定神,仔细打量,从上到下……
  陈离江鼻尖那颗淡褐色的小痣映入她的眼帘。
  是他?!那个许多年前,总是先斩后奏跑来院里,执意要将白羽接走的那个小男孩?!
  看出余石眼中的审视与疑惑,白羽下意识地朝陈离江身边靠了靠,脸上扬起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介绍道:“这位是陈离江,是我现在的……伴侣。”
  白羽说得如此坦然,余石心中却掀起了一层层惊涛骇浪。
  并非因为白羽的性向,而是……她明明在半年前还设法远远看过白羽一眼,那时他分明还被莫家大少变相囚禁着,周围守卫森严。
  怎么才短短半年时间,白羽身边就换了一个人?!
  她深知白羽心软念旧,耳根子更软,极易被人用甜言蜜语哄骗。因此定然是眼前这人,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白羽!
  更何况,她记得清楚,当年那个孩子,留下的名字根本不是这个。
  “‘陈遇山’?你当年留下的,不是这个名字吗?”
  “我记得很清楚,你的鼻尖,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我不会认错。”
  刹那间,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穿过光秃的树枝,卷着一阵冷气盘旋而下,扬起地上的枯枝落叶漫天地飞起,打着旋在三人脚边纠缠成圈。
  背后的吵闹声似乎也渐渐地停歇,一个两个老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天地间一片空寂,令人内心慌慌。
  白羽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陈离江。因为他相信余石的记忆好得出奇,更相信余石不会对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胡说八道。
  “您记错了。”陈离江面色平静如常,他淡定地朝余石伸出右手,姿态从容,语气温和又肯定,“我叫陈离江,今天是我第一次正式拜访莱尔福院。您口中那位,是我的亲哥哥,陈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