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可当她看到陈离江那双慌乱的眼睛,看到他紧张地攥紧的拳头,看他紧绷地死死捏着日记本的一角,让她确认,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他会在意吗?他会在乎吗?
  余石不能完全确认,但她已经别无选择,如同行走在悬崖边,退一步是白羽可能继续被蒙骗的现在,进一步或许是更糟的将来,也或许,是一线渺茫的生机。
  如果他因此而厌弃……余石悲戚地想,那或许反而是好事?至少能让白羽早日看清,早日脱离这看似华丽实则危险的漂亮陷阱,回归或许平凡安稳的生活去。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忧虑挣扎地揭开了那个沉重的秘密:
  “他的左耳,几乎完全听不见声音。还有左眼,视力极差,接近于失明,太精细的活计,他基本做不了。”她的声音轻轻的,“比如当年我教他骑自行车,他摔了不知道多少次,膝盖、手肘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可他竟然硬是咬着牙学会了。这简直是个奇迹,因为他左眼几乎看不见,对距离和方向的判断天生就比常人差很多。”
  “他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所以格外在意别人提及他的缺陷。他从来不说,总是努力表现得和旁人一样,但我知道,这些……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困扰和……”
  陈离江僵立在原地,听着余石一字一句地陈述,每一个字都像棋子一颗颗落在自己苦心积虑设计的棋盘格上,让这自以为是掌控一切的计划打乱得面目全非。
  他惊得呼吸都放轻了,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心痛。
  他竟不知道他的阿羽默默地承受了这么多的苦难,而他从未得知,从未察觉,从未给予关心。
  陈离江心如刀绞,他恨自己没能面面俱到,没能早日发现。
  好像喉咙也被堵住了,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让他快要窒息。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挟恩图报,”余石的声音都哽咽了,“只是想搏你一丝怜悯,盼着你不要像那个莫家的少爷一样,只把白羽当作玩物。我看得出来,白羽在你身边,气色是好了些,人也活了点,我知道。可我、我还是想求你,求你以后多带他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多看看阳光下的新东西……别再骗他了。就算……”
  想嘱咐的话太多,汹涌的情绪让她一时失态,又变回了那个絮絮叨叨的人。余石的声音暗哑下去,习惯性地将所有翻腾的忧思与不舍强行压下,归于沉寂。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一句:
  “就算……从今往后,我和他再不相见,也没关系。”
  陈离江彻底愣住了,眼眶炽热,竟然凝出一滴泪,倔强地挂在睫毛上,摇摇欲坠。
  那泪一定是苦的,烧得他眼睛疼,牵扯着每一根神经,整个大脑都嗡嗡地快要炸开。
  世界在这一刻万籁俱寂,所有纷杂的思绪都化为空白,唯有白羽那张带着浅淡笑意,或是偶尔流露出茫然无助的脸,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所以,所以白羽明明那么聪明灵秀,为什么钩织小玩意时总是显得笨拙,成品形状各异?为什么走路时总是乖乖任由自己牵着,从不挣脱?为什么有时候在身后唤他,他总会迟钝片刻才茫然回头?
  因为他有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对距离和空间的感知天生残缺,下针自然不准,独自行走于他而言充满不安;因为他有一只耳朵听不见,所以听到的世界是沉闷又不完整的。
  可是他的阿羽,从来不说。
  那当年学骑自行车时,一次次摔倒,膝盖会磨破吗?会渗出血珠吗?会很痛很痛,却只是咬着嘴唇,忍着也不肯哭出声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心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阿羽,合该是被娇养呵护着长大的。
  既然从前不是,那从此刻起,必须是了。
  他瞬间明白了一句话——爱是错觉亏欠。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冒出——他要把他的阿羽,重新养一遍。将他童年缺失的、少年时期被剥夺的,所有应有的宠爱、呵护与纵容,加倍地补偿给他。
  心底那个因得知真相而裂开,嗖嗖灌着冷风的空洞,一点点被这个疯狂生长的念头缓缓填满,既疼痛又充实。
  第47章
  回程的车上,窗外的风呼呼地吹乱了陈离江额前的碎发,他却毫无所觉,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笔直延伸的道路。
  “陈离江,好冷啊,”旁边传来白羽带着鼻音的声音,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把车窗关起来好吗?”
  陈离江猛地回神,立刻伸手将自己身侧的车窗关得严严实实,阻隔了外面喧嚣的冷风。
  “你和余石阿姨……后来,都聊了些什么?”明明是白羽自己受不了余石那带着滤镜的夸奖而仓皇逃开,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后续,他鼓弄着腿上包里从莱尔福院得来的各种小玩意,小声问道。
  陈离江迅速敛起所有心绪,掐头去尾,避重就轻地陈述,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没聊什么,就说你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了也不哭,很勇敢,学得也快。”
  白羽“哦”了一声,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里那些看了又看的小玩意儿顿时不吸引他了。白羽默默将包放在一边,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余石阿姨怎么变得这么爱夸人了,真是的,什么陈年旧事都往外说……
  “……”陈离江极轻地吐出了几个字。
  “嗯?你说什么?”白羽迟疑了一瞬,偏过头,抛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他刚才似乎瞥见陈离江的嘴唇在动,却没有听清任何声音。
  “没什么,”陈离江弯起眉眼,脸上带着一个温柔又带着些许戏谑的笑,仿佛刚刚只是故意逗他,“说你很厉害,小时候就是个小勇士。”
  白羽又被这直白的夸奖弄得耳根发热,迅速缩回副驾驶座的窗边,将自己埋进柔软的座椅里,不再吭声,生怕陈离江接着这个话题继续取笑他。
  陈离江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那泛着红的耳根,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僵硬敛起,最终消失无踪,如同窗外那些飞速后退融入暮色的行道树,只剩下了一片沉默的暗影。
  他刚刚就是故意放低了声音,很轻地说,说的是:
  “听得见吗?”
  而白羽的反应已经给出了最显而易见的答案。
  听不见。
  陈离江手放在方向盘上,悄悄地缩紧,手背上冒起深深浅浅的青筋,眼神也渐渐幽暗下去。
  前方的道路绵长而笔直,仿佛没有尽头。顺着这条路一直开下去,就能回到那座他为白羽打造的精致而温暖的“家”。
  他心里现在比谁都清楚。
  他的阿羽依旧将所有的苦楚与秘密,紧紧埋在心底最深处,不曾,或许也不愿与他分享。
  说到底,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白羽对他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待呢?
  毕竟他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用甜美的谎言,编织了这场看似完美的相遇与相爱。
  可他依然疯狂地渴望,渴望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渴望触及他最真实的全部。
  ——
  白羽的脚步轻盈,看起来早已忘记早晨时的那点不愉快。他心情很好地跟在陈离江身后,回味着白日的一切新奇,步伐不自觉地加快,走着走着,又不知何时溜达到了陈离江身前。忽然,他顿步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陈离江,轻轻笑了声,语调雀跃:
  “陈离江,我今天好开心。”
  说罢,白羽伸手去勾陈离江的手心,却拉住了他的手臂,再一点点挪动往下摸索,直到握紧了那熟悉的手心,撒娇似得轻轻摇晃了几下,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去啊?”
  陈离江的肩上挂着白羽的包,他熟练地换了一下包的位置,同时自然地拉着白羽与自己调换了身位,忍不住低头亲吻他的眼睛,柔声回应:“阿羽想什么时候再回去?”
  “我……”白羽眼珠子一转,他自然是想天天都回去,那里有他熟悉的一切和牵挂的人。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过两天再去,好不好?如果你忙……我自己打车去也行。”他想到自己也还是有点零花钱的。
  陈离江被白羽这怯怯期待的模样弄得心都化了,哪里舍得拒绝他,只一味地答应:“我不忙,我陪你。”
  “真的?”白羽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陈离江承诺道。
  白羽嘴角挂着笑,故作恃宠而骄地提出“无礼”的要求:“那你再说一遍。”
  陈离江偏头,轻轻地亲吻着白羽的右耳,认真地说:“我说,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白羽压抑不住心里的欣喜,踮起脚凑上前,猝不及防地在陈离江的嘴角吻了一下:“好。”
  也许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大胆的举动,白羽害羞地眨眨眼,转身就要跑开。可手心被陈离江牢牢握着,陈离江迅速将人拉了回来,结实的手臂搂住白羽的腰,随即深深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