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积攒多年无处诉说的苦水、被所有人愚弄的羞愤、青春错付的荒唐,还有此刻终于揭开真相后无所适从的茫然和酸楚,全部都涌了上来,涌进白羽的眼睛里,化成委屈的泪滚落,模糊了视线,看不清陈离江满脸的不舍。
  白羽颤抖着唇,他拼命想要咬紧牙关,却只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满脑子回荡。
  就像那些他自以为已经不在意了,曾经常常用“爱情”麻痹自己忘记的伤疤,又一次被血淋淋地重新撕开,痛得他龇牙咧嘴。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认错了人,就因为这该死的乌龙,我这些年都承受了什么?”他的声音哽咽了,还是倔强地诉说着:
  “那些无缘无故的恶意,那些刺耳的嘲笑,那些贴在身上的污名……陈离江,我没有表面上那么洒脱,我是在乎的!我一直都在乎!我在乎我受过的每一分苦,在乎别人看我的每一个异样眼神,在乎那些本不该由我来背负的骂名!”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憋回眼泪,却只是让视线更加模糊:“可我总告诉自己,没关系,至少那段感情是干净的,是值得的。我用这个来安慰自己,麻痹自己……结果呢?结果现在我才知道,连这个都是假的!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你们兄弟俩耍得团团转!我心里……真的好难受!”
  看着白羽情绪崩溃,泪如雨下,陈离江心如刀绞,又是心疼得要命,又是悔恨得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换白羽展颜。可与此同时,一点酸涩的尖也从心底冒了出来,因为他看到了白羽的痛,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错付给了“陈遇山”这个影子。
  这种复杂的情感反复折磨着他,让他既想紧紧抱住眼前脆弱的人,又觉得自己不配。可他最终还是无法忍受白羽痛苦的模样,急急上前,不由分说将人紧紧锁进怀里,一遍遍地呢喃:“对不起,阿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那时太任性,太自以为是,只顾着自己那点别扭的心思,是我害你吃了这么多苦……”
  白羽被抱住的瞬间,恰好哭到脱力,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刚才那番控诉抽干了,软软地靠在陈离江怀里,啜泣声断断续续:
  “还有演出那天,你说好了要来看我唱歌的。我准备了那么久,等了一整天,结果来了很多陌生人,唯独你没有来,后来也再也没有消息,”他把脸埋进陈离江的肩窝,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哭诉自己的经历:“我回去就发高烧,烧了三天,迷迷糊糊的,梦里还全是你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掉,嫌我是个残疾的累赘……”
  “你,还有陈遇山。你们明明都知道真相,却看着我像个笑话……”白羽已经有点发懵,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心里的怒火便又烧起来。他抬手,没什么力气却依旧倔强地一拳一拳地往陈离江脸上砸,“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啊?”
  陈离江不躲不闪,只是默不作声地将他搂得更紧。他宁愿白羽这样打他,骂他,也好过恨他。
  直到白羽打得手酸,再也抬不起胳膊,浑身的力气和怒气都仿佛随着泪水流干了,他才疲惫地停下,将额头抵在陈离江的肩上,茫然又崩溃的发问:
  “可是……我竟然……竟然还是不想和你吵架,不想离开你……陈离江,我该怎么办?”
  只这么一句话,陈离江便愣在原地。
  白羽说……他不想和自己吵架。
  即使在如此愤怒如此受伤的时刻,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决绝地离开,而是茫然地问“该怎么办”。
  怀里人哭泣的颤抖震得他浑身发痛,陈离江的心也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阿羽……”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白羽泪痕交错的脸,拭去那些苦涩的泪。明明没哭,陈离江的声音却莫名地颤抖,“以后不会了,我再也不会骗你了,一个字都不会。我把所有的事全都告诉你,你别生气了。”
  他看着白羽红肿的眼睛,忏悔道:“我知道你委屈,心里难受,又放不下我……都是我混蛋,是我处心积虑引诱你,让你爱上我,又没能保护好你……我罪该万死。”
  说着,他将虚脱的白羽抱到沙发上靠着自己,一只手揽着他,另一只手一下下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一会儿又去擦拭白羽脸上的泪痕,一会儿又心疼地低头,在那哭得通红的眼皮、鼻尖和脸颊上亲了又亲。
  客厅里只剩下白羽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陈离江低低不间断的安抚与道歉。
  过了许久,直到白羽渐渐平息,只偶尔两声抽噎,陈离江直到白羽这是哭了了,犹豫了又犹豫,才小心翼翼地轻声试探:“阿羽,‘和好券’……还有用吗?”
  白羽抬起湿漉漉的眼眸,茫然地看向陈离江。
  陈离江手忙脚乱地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旧钱包,小心翼翼地从夹层中,抽出一张有些皱巴发黄的纸条。纸已经有些脆了,上面画着两个手拉手,歪歪扭扭的小动物,中间留空的地方,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和好劵。
  白羽愣了片刻。
  那是小时候,陈离江又一次把白羽接到那洒满阳光的画室里,挥着大笔将画室涂得满地狼藉,浑身沾了油彩的白羽却提溜着一把小凳子,避开满地的颜料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小心翼翼地在纸上描绘着从动画片里看来的“神奇道具”。
  那时,他眼睛亮晶晶地捧到玩得正疯的陈离江面前,天真地笑着,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如果吵架了,你就用这个。动画片里说,用了这个,就又能和好了!”
  而现在,陈离江满眼希冀地将这张泛黄的“和好券”举到白羽眼前,轻声细语地问:“还有用吗?”
  白羽垂下眼。
  他从那钱包里看到了赵清颜口中所说的双人照,实在想不到竟有人会把这些东易碎易损的东西保存得这么完整。
  白羽别扭地拒绝:“那是给好朋友‘陈遇山’用的,你现在不是了。”
  陈遇山慌了神,孩子气地用手指遮住了纸条下方那行备注着陈遇山名字的小字,又急又气,委屈到声音都变了调:“可、可这是我保存的!我保存了好久好久……阿羽,看在它……看在我把它藏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再给我画一张,好不好?画给‘陈离江’的,行不行?”
  说完,也不等白羽回答,也不敢去看白羽的表情,不管不顾地把东西塞进白羽手里,又迅速将脸埋进白羽的颈窝,手臂收得紧紧的,闷在那里,一声不吭。
  白羽半悬着手,正要将人从怀里扒下,沙发后方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赵清颜歉意又焦急的声音响起:
  “乖儿媳,你别生离江的气了,是我的错!当初要不是我非要把和遇山吵架后的离江强硬带到国外去,大概也不会闹出后面这些误会……”
  她小跑着绕到沙发前面,话说到一半,却猝不及防地撞见了这幅景象——她那从小就高傲不低头的小儿子,此刻正毫无形象地、耍赖般紧紧缠抱着白羽,把脸埋在人家肩头。
  最重要的是,白羽却没有推开!
  赵清颜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愣了一下,看看慌乱羞涩的白羽,又看看耳根通红、不敢抬头却把白羽搂得更紧的儿子,焦急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欣慰的笑意。
  “啊……那个,你们……你们没事了就好,就好。”她反应过来,立刻换上轻松的语气,甚至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我想起来,我和颂年晚上还有个老朋友聚会,很重要,可能……可能很晚才回来,不,说不定就不回来了!你们在家好好的啊!”
  说完,她快速地转身溜进迟迟而来的陈颂年怀里,推着人离开,客厅里再度安静下来。
  白羽这才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想到陈母可能是误会了,顿时又急又羞:“阿姨!不是……我们还没……”
  他想解释“还没和好”,可话没说完,腰上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他呼吸一滞。陈离江依旧埋着头,手臂却像铁箍一样。
  白羽又气又无奈,愤愤地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又扯过纸巾用力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湿意,着急又恼怒地对陈离江说:“你快去跟阿姨解释清楚啊!我没有要赶他们走的意思!”
  陈离江这才闷闷地出声,恢复了点平时的赖皮劲儿:“阿羽,他们不会介意的。而且……”他顿了顿,悄悄抬起一点头,偷瞄白羽的侧脸,“他们看起来……更像是觉得我们和好了,所以很高兴地走了。”
  “和好?”白羽捕捉到关键词,顿时炸毛地拧眉,试图从陈离江怀里挣脱,“谁跟你和好了?!我还没原谅你呢!”
  “阿羽……”陈离江立刻又换上一副被抛弃的委屈表情盯着白羽,无论白羽怎么捶打手臂,那纹丝不动的手臂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白羽心撼,一股荒诞感涌上来。
  等等!
  这不对吧?!
  明明受欺骗、受伤害、该生气的是自己,怎么吵着吵着,又双叒叕变成了陈离江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而自己竟然!竟然有点心软,还有点想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