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李承乾忽然感到一股极端的愤怒,他眼神凶戾,大步走到那人面前。
  “喂,你到底闹够了……”
  话说到一半,“李承乾”像是注意到什么,居然一侧首直直与他对上视线。
  李承乾一顿,他缓缓挪开身子, 才发现“李承乾”并不是在看他, 而是在看他身后的宫墙。
  东宫, 大兴宫,唐代前期宫城的地理位置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
  东宫和李世民所住的大兴宫只隔了一堵墙。
  李承乾意识到了什么, 他沉着眉眼穿过宫墙,果然就见熟悉的天子轿撵,轿撵上坐着李世民。
  李承乾二十多岁还能在东宫里头作威作福,这个时间点应是贞观中期。
  老臣凋零,子女病弱,还有个太子天天在东宫发疯,也难怪李世民此刻相比较李承乾记忆里的他消瘦很多。
  情绪总是来得不讲道理,李承乾骤然红了眼眶。
  他想起了自己在孤儿院时候的日子。
  那家孤儿院规模不大,人手不足,根本管不过来他们所有人。
  他幼时有些不善言辞,他记得那个时候有个小霸王很讨厌他。
  只他也不是好惹的,从小到大不知打过多少架,生生为他打出了个安静。
  每次挂了彩,他不愿意麻烦孤儿院的老师,总是一个人悄悄地躲着,一边幼稚地骂人一边羡慕电视机里的小孩,因为他们受伤之后总有父母关爱。
  幼时的他总是幻想有个面容模糊的父亲在他打完架后摸摸他的脑袋,会跟他说保护自己做得很对,也会有母亲替他处理伤口笑着抱抱他。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长大,幸运在读书上有点天赋得了国家和社会好心人的资助考上了大学。
  他忙于学业,忙于社交,忙于为日后奔波发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脑海中幻想过父母了。
  本就面容模糊的父母似乎早就消散在他的成长路上。
  直到那一天他穿越了。
  李世民虽然对他的要求很高,可李世民同样会耐心地指出他的错误,以身作则教他如何做一个太子。
  或许是从小经历所致,李承乾从来不觉得李世民的要求是错的。
  因为他是太子,因为他和李世民从来都不止步于父子关系。
  帝王与东宫从来都裹着一层鲜明的政治色彩。
  权责对等能者多劳,这是他穿越大半年来从李世民身上学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同样的,与之相反的是李世民对他近乎温柔的包容。
  所有他看似“激进”和“不切实际”的设想发明,李世民从来都是会将飘在天上的他拉下来,让他双脚触底让他明白该如何距离现实更近,而非只是念书辩经。
  所有的一切都是李世民在背后,为他兜底,予他支持,给他广阔的天空翱翔。
  李承乾掩面而泣。
  少时的他跨过千年悠悠岁月,等到他已经不会半夜偷偷摸摸想念父母时,命运却如玩笑,叫他终于盼来了他所渴求的父亲。
  帝王轿撵靠近,只是隔着一堵墙。
  越发放肆的大笑顺着风飘过宫墙,阵阵丝竹歌舞之声不绝于耳。
  大兴宫与东宫,
  李承乾哽咽着飘上墙头,他看到那个乖张的“李承乾”不知何时换上了突厥的服饰,舞刀弄剑浪荡非常,口中还时不时蹦出几句他听不懂的突厥话语,随行的突厥侍卫哈哈大笑。
  ,李世民如何听不见,如何装作不知道?
  李承乾太清楚那个他这么做是在干什么,不过是有恃无恐,知道李世民不会真拿他怎么样,所以他才能如此放肆地做出诛心之举。
  轿撵之上,李世民半阖双眸,他眉头紧蹙,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只是长叹一口气。
  李世民不该是这样的,他明明的,若不然何至于此?
  他分明该是永远意气风发的,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为劳累。
  李承乾跳下墙头,跳入李世民的轿撵。
  他小心翼翼地跪坐在李世民身侧,跪坐在显得有些寂寥的李世民身侧。
  前世的心结好似有一部分解开了些,李承乾的心松快很多。
  他不想再纠结自己到底是谁,自己是不是什么所谓的转世。
  甚至于先前在论坛看到的关于自己的墓的消息他也不打算多想了。
  李承乾抬头,认认真真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国事家事而面有倦容的男人。
  不幸,他穿越了,他被迫来到陌生的古代。
  幸好,他* 穿越了,他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他是现代的李琛,亦是唐代的李承乾。
  这一次,他会成为阿耶真正的骄傲。
  李承乾记不清后续又看到了什么,朦胧间他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真是小可怜,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长孙如堇呢喃着替李承乾擦拭眼角的泪水。
  李世民轻抚李承乾的后背,将人放平调整姿势,小心掀开他的裤腿,就见里头虽然已被包扎,但边缘处还是泛着一层淡淡的红肿。
  “所幸不是大伤,倒是没想到承乾出手居然毫不犹豫,也太不顾自己安危了些。”
  长孙如堇轻嗔:“还不是跟二郎学的,二郎在战场上不是替左右殿后就是领亲兵去救人。”
  “二郎那时受的伤可比承乾重多了。”
  李世民好笑,捏捏长孙如堇的手,嘴里认着错,这语气可却是骄傲非常:“是是是,都是我这个做阿耶的‘错’。”
  长孙如堇忍笑,转过身去替李承乾掖好被角。
  她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声音低了不少:“长孙安业……自我与二郎成婚后曾归宁,回的正是阿耶的老宅,当日是长孙安业接待的我们。”
  李世民收敛调笑,语气严肃起来:“长孙安业有小心思却无大胆气,好酒无赖,在观音婢嫁与我后便对你们兄妹二人收敛许多。”
  长孙如堇叹气:“尚且不出五服,更不用说长孙一族其他几房与上皇的关系算得上融洽。”
  李世民垂眸,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观音婢是怀疑长孙安业私底下为上皇做事?”
  长孙如堇轻声:“不确定。”
  “以长孙安业的性格,他对于承乾的关心有些太过了。”
  “如现在这般或是因为愧疚或是因为其他自请罚的才是常态。”
  “当然,因为承乾是太子,长孙安业到底曾经对我们兄妹做过不好的事,拉不下脸转而去哄承乾欢心也说得过去。”
  “毕竟跟着承乾的侍读长孙家庆近来的赏赐可是不少。”
  李世民神情不变,语气波澜不惊:“上皇最近确实有些不安分。”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鱼嘛,自然还是要多等等才能钓上来全部。”
  李渊做了大半辈子的隋朝官僚,得过且过,终究还是不明白自己当年是为什么不过一个早晨便被他掀桌的。
  长孙如堇无奈摇头:“上皇怎么就觉得宫中的事情能瞒过二郎呢。”
  李世民眉眼微弯:“所以这一回再失败,他就能安安心心过日子了,我可没功夫陪他玩什么宫变游戏。”
  “天灾吏治,练兵早稻,还有一个藉田礼与曲辕犁,处处都是要我关心的地方。”
  “说起来今年冬天突厥的日子也不好过呐。”
  李世民瞧着李承乾的睡颜好一会,这才与长孙如堇踱步出宫。
  “自家后院起火,有好些部族选择反叛投入我大唐的怀抱。”
  长孙如堇侧首:“看来要不了多久二郎就能报仇了?”
  李世民摆手:“分明是为我大唐报仇,武德时突厥年年南下劫掠,是时候该付出代价了。”
  “前段时日我已渐渐将秦府旧人分散出去,叫他们担任地方军府都尉等职。”
  “都是一统天下时杀出来的好汉,带些没什么经验的府兵与武将再好不过。”
  早有人劝谏他该多爱惜己身,叫秦府旧兵尽入宿卫,可是在这一点上他格外坚持自己的判断。
  他不需要自己的旧人拱卫皇宫空虚度日,这是纯粹浪费人才。
  练兵练兵,还需得从最基础的传帮带做起。大家都能成为骁勇之辈,如此便不怕无人可用,更不至于如武德朝般换个人来带军队士气与战力便下滑一大截。
  李世民牵着长孙如堇,心思飘远。
  百姓求安稳度日,文人盼安逸生活,商人望商道通畅,甚至他的孩子们能肆意长大,皆是不可放着一个突厥横亘在大唐的北方。
  谁不渴望天下太平呢?
  李世民莫名想起李承乾自信满满的请求,他说他要提前入朝听政,为君分忧。
  李世民忽而笑了。
  承乾,我留你一个清正的朝堂与足食足兵的天下,那么你就让我好好看看。
  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走到我身边与我共赏这山河壮丽。
  天光下,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