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原来你也是这样想的。”
  也?
  孙思邈猛然反应过来,可还未等他说什么,耳边李承乾的声音再度传来。
  “孙公以为我前几日寻孙公是为了什么?”
  “正是为了解剖一事。”
  “我知此事太过惊世骇俗,所以也只有你有可能接受。”
  李承乾长舒一口气:“其实不瞒孙公,我很早之前就在好奇人的内里了。”
  “人的内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知道了这一点就有很多病都能找到新的解释方向了?”
  李承乾前倾身子:“孙公,你愿意陪我赌一场疯一把吗?”
  孙思邈被李承乾此刻眼眸中迸发出来的惊人光亮所吸引。
  他很想不管不顾说一句好,但是理性还是拉住了他的感性。
  他的嗓音艰涩:“这般冒天下大不韪的事情……”
  “这般违法律法之事……”
  “殿下,你是太子,你不该同我瞎掺和的。”
  李承乾满不在乎:“我掺和的事情还少吗?”
  “而且我不觉得这是违反律法。”
  “唐律对毁尸是有重罚,但你我行事能称为毁尸吗?”
  就好比后世的大体老师,这些遗体分明是做出了最伟大的贡献。
  “如果能为此帮助到更多人能叫医学的发展更进一步,这又何称侮辱呢?”
  “他们的名字分明也是该被记在史册之上的。”
  孙思邈脱口而出:“可是这不一样!”
  “尸体解剖殿下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就算是我,一步踏错也会将我前半生积累的声誉全部毁掉!”
  李承乾没有受孙思邈突如其来的情绪激动影响,依旧平稳地说着自己的理由。
  “我的想法很纯粹。”
  “只有更多地了解人的内里,才能更好地救助更多人。”
  “这是我格物的一部分,同样也是你助人的一部分。”
  面对李承乾的平静,孙思邈感到十分无力,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那殿下就在幕后好了。”
  “殿下能支持我能替我想办法就够了,不要站出来,不要站出来面对世人。”
  李承乾没有反驳这句话。
  孙思邈能明白的事他自然也能明白。
  他的身份不一样,在这件事上如果他高调出面,面对的指责诋毁将会比其他人多出百倍千倍。
  李承乾笑笑:“可是我若真的想帮你,又如何能做到天衣无缝呢?”
  孙思邈语气严肃:“那就让他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也好过殿下直接站出来。”
  这一点倒与李承乾所预想的大差不差。
  只要他给自己留下余地,他就永远有借口为自己辩解。
  这一点算是孙思邈与李承乾达成了共识。
  那么还有一件事,孙思邈道:“陛下呢?”
  “殿下趁着陛下离长安做下这样的决定,陛下和如何想?”
  李承乾没有立刻回答。
  如果说在和李世民坦白之前他还担心这个问题,那么在坦白之后,就真的再无顾忌了。
  孙思邈见李承乾不说话,不免又叨叨:“就怕有人会直接状告陛下,叫陛下与殿下见生了嫌隙。”
  虽然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有些人不会说得太直白,但不代表不会向李世民告状。
  李承乾眨眨眼,话题一转:“孙公觉得宋夏至宋小娘子如何?”
  “她算是你半个徒弟,你们也一同在疗养院做‘夫子’,你觉得她如何?”
  孙思邈虽然不解其意,但出于对李承乾的信任选择按捺住自己的担忧。
  “她很出色,一开始虽然是做护理的,但是在药理医理方面也算是有天分。”
  “她从我这学了很多,学得也很快,独当一面完全是足够了。”
  李承乾勾唇:“我知道了,所以如果叫她与你学学解剖的相关知识,她是不是也能很快上手?”
  孙思邈微怔:“殿下要这么说,确实。”
  “她最熟练的是护理的活,后来还跟着上过战场随军,从军医那也学了很多。”
  “她见过残肢断骸,也见过破肉见骨的伤口。”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宋夏至确实是能很快上手。”
  李承乾不置可否,反问:“那你呢?”
  “孙公,你说你曾经试过解剖,虽然最终没有继续下去,那关乎解剖的流程或者要注意的事项你也该是清楚明白的吧?”
  孙思邈轻嗯:“那次虽然半途而废,但是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的全部感受与做法。”
  “如今我的医术更加精进,殿下所提出的护理也给我颇多灵感。”
  “我在心中演练过数次,相信能给出一个更加完满的计划。”
  “但说到底还是需要实际上手尝试。”
  李承乾并不意外孙思邈的答复。
  “其实你们可以先用小鼠亦或者白兔上手试试。”
  “那个显微镜,你们也可以用起来。”
  “你们用显微镜来观察记录会更加准确详细。”
  “至于其他,真正用尸体来世……你这我来想办法。”
  “只要砸得钱够多……总会有人愿意的。”
  孙思邈敏锐地觉察到李承乾话中的“你这”。
  “我这?殿下你的意思是……”
  李承乾轻笑:“孙真人试解剖,这桩事可是瞒不过天下人的,我也不想瞒。”
  “相反,我还会叫我的格物报去刊登去讨论。”
  “届时我虽不表态,但一定会有告我的密报再送到我阿耶手上。”
  结党可以说是没证据,但这个轰轰烈烈的“解剖闹剧”呢?
  阿耶总不能视而不见了。
  “所以喽,这段时间我要叫宋娘子跟在你身边紧急学习相关知识。”
  “就叫宋娘子与状告我的密报一起,去到阿耶眼前吧。”
  孙思邈一字一顿:“你要做什么?”
  李承乾语气轻快:“等着看呗。”
  “这么精彩的关乎医理关乎格物的讨论,可不能仅仅局限于长安啊。”
  ***
  灵州。
  宋夏至跟着朝廷驿站的队伍,一路快马赶路终是与上个月长安朝廷的政务与状告李承乾胆大妄为的密报一起,来到这个风刮在脸上都生疼的灵州。
  宋夏至抹了抹沾满尘土的脸,笑着对身侧护送她的东宫侍卫道:“总算是到了。”
  “听闻陛下这几日都在府衙查账册,咱们走吧。”
  府衙。
  李世民最近几日在寻常官员眼中倒是凶戾得很,一下撸了好几个官员的官服,眼瞅着还远远没有结束。
  大伙一天天的都害怕得紧。
  李世民特意嘱咐了无事莫要打搅他。
  谁料在这一日,他收到了来自长安李承乾的来信以及一个活人。
  “你是说……解剖?”
  宋夏至仰着脑袋坐在李世民的旁侧,听到李世民的反问用力点头。
  “是啊解剖,最近长安月报格物报都刊登了孙公将要解剖尸体的消息。”
  “有人说他公然违反唐律,该被拉下去活生生绞死。”
  “可也有人说,孙公放出来的消息是用钱财悬赏,是用还未下葬的尸首,是公平的交易。”
  “不是盗墓也不是开棺取尸,似乎也不算违反唐律,只是于人伦道德上确实叫人难以接受。”
  “有人说那这算不算侮辱遗体呢?又有人站出来反驳这不算。”
  “毕竟孙公的说法是用解剖来为医学的前路探一探方向,这是好事。”
  “哎呀,反正我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
  “不过孙公到底名声在外而且又和皇家亲近,一时间还是没人敢轻易动他的。”
  宋夏至胡乱地挥手,她最不明白的就是这种律法和引经据典的吵架。
  “为着这个,在我走之前长安可是吵得不可开交。”
  “格物科学派也就新儒学派,与旧儒学派之间的嘴仗可不要太多。”
  “而就算是新儒学派自身内部,也意见不一。”
  “要不是孙公的名声在外,只怕大家说话会更难听。”
  “报纸上天天都是大家的吵架,可热闹了。”
  “连带着报纸都卖得更好了。”
  小姑娘一说起话来就有些没完没了,话题从东偏到西,再从西偏到东,颇有止不住的架势。
  李世民不想打断小姑娘的热情。
  小姑娘风尘仆仆,独自一个人从长安跑到灵州,她心中也只有一个他是最值得信赖的存在。
  他一面耐心地听着一面消化着宋夏至所说的解剖。
  更准确的说不是宋夏至所言的解剖,而是李承乾送来的书信中的对解剖的详细解释。
  李世民需要缓一缓。
  尽管知道李承乾曾经所处的时代与他们这里大不相同,但骤然见到解剖,这个还是太刺激了些。
  但李世民很快就无奈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