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是的,以前一直都有十多号人的,是这几个月开始才只剩我们三个了。”何权青说,“那些师兄他们都去大师伯那里了,所以才只剩我们四个的。”
  “这不是跳槽,叛离师门吗?这个师伯什么意思他是?”林长东对周通的坏印象又加了一分。
  “不能这么说的……就是想走就可以走的。”
  “那走哪里不行,非得去对家?”
  “就是……”何权青组织了一下语言,“大师伯家比较有钱,月钱是固定额发的,不用看月收入,所以师兄他们过去也是正常的。”
  “比较有钱是多有钱?”林长东不屑问。
  “就是……嗯,镇上最有钱的之一,镇上的驾校都是周通哥的大哥开的呢。”
  林长东心想也不过如此,“那也是一群墙头草。”
  “四哥,我们这种说人家坏话可能不太好……”何权青提醒他。
  “管他的,谁听得见。”林长东还故意说大声了一点,“那你们几个怎么没走,是不是因为你们不是墙头草?”
  “那不一样。”何权青反驳说。
  “怎么不一样?”
  何权青又磕磕巴巴的解释:自己是师父捡来养大的,从两个月大一直养到今年十四,梁晖是六七岁时父母过世后没处可去了被师父收进班的,而二哥岳家赫是附近村子的人,前年他唯一的继父过世后没钱上大学也就进班来一起做事了。
  “然后一开始只有我和三哥跟师父在一起,三哥是……我两岁的时候来的好像,我、三哥、师父,还有师叔和师妹,以前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了。”何权青边说边掰手指列举说。
  “还有师妹?我怎么没看到?”
  “师妹和师叔搬出去了,师妹也是师叔捡来的,不过她不能说话,要在区里上特殊学校,现在还没有回来,过两天回来四哥你就可以看见了。”
  “哦。”
  林长东心想这班子是个菜园吧,一园子都是小苦瓜。
  两人又聊了点别的,何权青这孩子老实又直率,林长东还怪喜欢这个师弟的。
  又过了一会儿,其他几个同门也陆续过来了,张流玉背了个篓子出来,一条好像女孩子才会绑的松垮麻花辫搭放在胸前,林长东刚刚朝他走过去,对方就走开到一边了。
  林长东黑脸切一声,他再看人都齐了,就问是不是有大事。
  “哦,忘了跟你说,今天要上山给二师祖捡骨呢。”梁晖回他说。
  “捡骨?什么东西?”
  “就是迁坟,把第一次下葬后留下的骨头重新捡回来换个更好的地方重新下葬。”祝骁插话说。
  “还有这种东西?”林长东还真没听过。
  “这很常见的,有些是算出来要捡骨的,有些是第一次下葬的时候办得没那么风光所以捡骨重葬。”梁晖说着,又提醒他:“待会要上山的,你穿这个不行啊,山上草多得要死,你去换个衣服吧,堂屋里有草帽,再拿一顶戴戴。”
  林长东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哦,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好在管家给他留的衣服都挺齐全,林长东翻到了件挺薄的速干运动外套,他看到柜子里还有顶鸭舌帽就直接拿起来戴上了。
  他再返回楼下时,师父已经过来了,人员都到齐后他们就出发了。
  现在是中午一点多,太阳最辣的时候,这个点出门不中暑都算意志力坚定了林长东感觉。
  果然一伙人没走多远就开始冒大汗了,一伙人里头就有张流玉一个人打伞,其他人都是戴帽子硬扛着,就这样了,林长东还能瞅见张流玉后脑勺下方那些细碎的小头发都打湿了贴在他后颈上,薄薄的一件淡绿色的确良衬衣晕开了几处汗水沁出来的草绿色。
  何权青主动要帮张流玉背篓子,但他拒绝了,林长东长臂一伸,直接将篓子从对方背上抢了过来自己单肩背上。
  “还给我。”张流玉瞪他说,但是说得很小声,怕是让前面的师父听见。
  “你们都有东西拿就我没有,我不尴尬啊?一下别人以为我不干活呢。”林长东怕对方抢回去,就换成了双肩背着。
  张流玉腿一迈,直接在对方鞋上踩了一脚,然后撑着伞快步离开来到师父身边,把伞撑到了师父头上。
  “你……”林长东有种哑巴无法为自己声张冤情的无力感。
  这镇子其实也不算大,但是何家班的位置比较偏僻,走出这青石铺成的长街都得走上十多分钟,林长东汗如雨下,心想这二师祖真是厉鬼来着,净折磨活人。
  出了镇子又是长长的一条水泥路,道路两侧都是稻田,连棵能遮阳的树都没有,水泥路走到头就是一座拱形桥,林长东看到桥栏上刻了个“陈桥”,他再走近一看,原来这桥是个叫陈桥的人捐的。
  下了桥,林长东没忍住去河边捧了把水洗洗脸,他以前还没有晒过这么久的太阳呢。
  又走了十多分钟,林长东没忍住问:“还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看到前面那辆车没,到那就是了。”
  又走了五六分钟这样,林长东总算走到梁晖所说的车位置,结果也只是跟师伯一门汇合而已,不过两班人看着就是有恩怨在的。这大师伯只跟何家班的徒弟问话,都没搭理何师父一下,而何师父也没正眼看师兄一眼。
  林长东感觉这大师伯就是个没品位的暴发户,完全看不出来有过出家为道的气质,而整个六黄庄看着又像个三流九教的野鸡团伙,根本就不能跟他们相提并论。
  想到这,林长东被自己吓了一跳,这就是集体荣誉感?
  这时,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周通从车上下来,他抱着一个白色泡沫箱过来,就说分冰棍给他们吃。
  梁晖直接代表全班子说不吃了,周通有些尴尬的又把箱子搬回去了。
  林长东看着,觉得梁晖这人真是可以,他认可这个大师兄了。
  对面一门的人挺多,十多号人来着,两班人就这样自觉分成两列往山上走,林长东走在最后边,心里想的事多了,突然就把天气和炎热忘丢了一边。
  这山路不太好走,还得一边用镰刀开路一边走,林长东好想把他今天的经历告诉他大姐,虽然说了她也不一定信。
  在半山腰上转了老半天,他们两拨人总算来到二师祖的坟前了,两方互不干扰合力将坟包周围的野草都清理干净后,六黄庄的人又拿出了好些贡品和香烛纸钱那些祭奠用品摆上。
  等着先人吃香的空隙,大师伯主动找何师父说了话,但说的事是让何家班收自己儿子入门的事。
  林长东这时再有意见也不好发言,但他没想到的是师父很干脆的就同意了。
  香烧了一半这样,他们师父就过去做起来一套林长东不能看懂的法事,所有人都沉着气,看他将三枚铜钱过了香最后抛进碗里,最后说了个:“壬申时。”
  “什么意思?”林长东偏头去问旁边的老二。
  岳家赫思考了一下,低声回他:“三点开土。”
  林长东没戴表也没拿手机,现在几点他也看不出来,不过一行人坐守不到十分钟,大师伯就说动土了。
  这事林长东不太在行,他锄头都没摸过,怕是一锄头下去要敲到棺材板就不好说了。
  这坟包有年头了,挖起来也不算难,十多分钟就能开到棺材背。
  “起阴。”何师父指挥说。
  接着就有人拿出塑料篷布出来展开,四个人各持一角撑举在坟地上,为那即将出土的遗骸保证了一片阴凉。
  年久朽化的棺材盖一搬出来就裂成了两半,林长东往那里面瞧了瞧,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跟他在博物馆看到的干尸、木乃伊不太一样,他能看到的,就是那种生命很自然的消亡,被时间、空气、温度吞没的消亡。
  捡骨是两个长辈负责的,等那木盒子都装满人骨,旧棺里只剩些旧衣碎片和残发丝后,林长东又跟着同门们烧了会纸钱,然后就把这就坟包就填平了。
  林长东偷偷问梁晖他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新的坟地了,但梁晖说不用,因为第二次下葬他们不用参与,有师伯负责就行,最主要是那块新坟地是师伯特意去买的高价墓园,离这里很远。
  “那现在回去了?”
  “是啊。”
  下山时两拨人就是各自分开走了,梁晖和祝骁也不怕师父在,两人一唱一和直接骂了对面一路。
  下到山底后,他们一行人在河边清洗农具时,梁晖提议下河洗洗解解暑,师父不反对,梁晖和祝骁衣服都没脱,直接跳进水里去了。
  他们所处这一块河沟很深,就连岸边都有一米水深,这应该是地势落差造成的,他们正处于地势低的那方河道,虽然水色绿油油的,但也能直接看到河底,林长东估计这水最深的地方少说都有一米五。
  “下来啊!”水里两人朝岸上人喊道。
  林长东早就想这么做了,他说了个等着,然后就开始脱衣服,整个人只留一条底裤就砸进了水里,何权青看他们都下去了,自己也跑到一边脱了衣裳,爽快蹦进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