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只不过这亲戚不缺钱,又见他一个孤寡老人,实在可怜,就还让他住着,产权早就不在陈老头手里了。
  至于他家的房子,那也不能卖,卖了两人怎么上学?又住在哪里?难道以后要带着江烬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江燃只要一想到这里,立马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江燃觉得压垮他的,只剩下最后一根稻草。
  幸好第二天,医生那边传来了好消息:陈老头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江燃松了一口气,以为最难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可命运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病人的下肢神经受损严重,以后……可能站不起来了。”医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江燃心上。
  瘫痪。
  这两个字比死亡更让江燃绝望。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就算是成年人也会被拖垮,更何况他还是个高中生,要上学,要考试,还要照顾江烬。
  但都治到这个份上了,要江燃撒手不管,他做不到。
  回去之后江燃沉默地抱着江烬,心里止不住地难过,生活怎么会辛苦成这样,怎么就独独对他这么狠?
  江燃的世界在下一场雨,他在大雨的尽头牵住了江烬的手,带着希望,又带着绝望地坚持着,直到后来遇见陈老头,这个招人厌的老人用苍老的背脊为他们撑开了一把伞,让他们朝前走,朝前看。
  只要一直不停地走,就能等来雨停,等来天晴,等来黎明。
  可是老天又一次,再一次跟他开了一个玩笑。明明前一刻,他还在憧憬着未来,下一秒又被拉入了地狱。
  江燃感到绝望,可是他必须坚持下去,因为他不会再好运地遇上第二个陈老头了。
  江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安抚他。
  这么些天了,该说的话早就已经说完了,他心里的难受并不比江燃少,可他知道,他不能哭,不能慌,否则江燃就真的撑不住了。
  每天晚上,他都希望这一切是一场噩梦,醒来后陈老头还在厨房煮着粥,他和江燃还能像以前一样,放学回家就有热饭吃。可第二天一睁眼,现实还是会冷冰冰地摆在面前。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心事却一个比一个重,江烬垂眸看了看江燃,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再抬头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格外平静。
  江烬在心里默默发誓,不管以后有多难,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陪着江燃,一起扛过去。
  *
  第二天破晓,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江燃就已经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套上校服,没惊动还在睡觉的江烬,转身快步走向医院,在外面买了两个大白馒头和小米粥,并一碟子拍黄瓜。
  拎着早饭到病房时,陈老头还没醒,他这段时间瘦了很多,瞧着眼窝深陷,脸色蜡黄,一副重病缠身的模样。
  江燃将早饭放在床头柜上,又打来一盆温水,拧干毛巾,小心翼翼地给陈老头擦拭脸颊、脖颈和手。
  看着陈老头紧闭的眼,江燃心里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清楚这样两头奔波不是长久之计,可眼下除了挨一天算一天,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等江燃将毛巾晾好时,陈老头才缓缓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车祸伤了脑袋,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突然瘫痪的事实。
  这些天,陈老头越来越沉默,眼神总是空茫茫的,整个人透着一股木讷的劲儿,常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江燃起初还试着找些话跟他聊,说说学校里的事,问问他想吃点什么,可陈老头要么闭着眼不搭腔,要么就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模样看得江燃心里发酸,却又无可奈何。
  他自己早已被这些事缠得焦头烂额,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去琢磨陈老头的心思。
  在医院住了不到半个月,看着每天上涨的住院费单据,江燃咬了咬牙,和江烬一块儿,硬是将陈老头接回了家。
  家里的老房子不算大,但也有两室一厅,他和江烬一直住一块儿,另外一间房就空了下来。
  江燃把那间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在床上铺上厚厚的褥子,让陈老头睡在上面。
  医生开的药堆在桌子上,花花绿绿的药盒占了小半张桌面,每一盒都需要真金白银去换。
  江燃每次去药房拿药,看着收银员报出的数字,都觉得心口被揪得生疼。
  回家的第三天傍晚,江燃刚给陈老头喂完药,正准备去厨房给江烬做晚饭,陈老头却突然动了动手指,从兜里掏出把钥匙,哑着嗓子说了句:“我屋里……最下面那个抽屉,你把它打开,里面有个黑盒子,拿过来给我。”
  江燃愣了一下,连忙拿了钥匙打开隔壁的房子,走到陈老头住的屋里,拉开最底层的抽屉。
  只见里面果然放着个黑盒子,他将盒子拿出来,回屋递给陈老头。
  陈老头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泛黄的存折,封皮已经磨得起了毛边。
  他捏着存折的手微微发抖,把它塞进江燃手里,声音沙哑:“拿着……都在这儿了。”
  江燃没有犹豫,接过了存折,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封皮,心里却突然一紧。
  他翻开存折,看着上面一笔笔小额的存取记录,日期横跨了十几年,余额那一栏,剩余的数字少得可怜。
  直到这时,江燃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些年来,陈老头根本没有多少积蓄。
  之前陈老头给兄弟俩做饭,垫医药费,时不时还买点零嘴回来,都是靠这点微薄的存款在支撑。
  江燃握着这本轻飘飘的存折,心头却沉重得厉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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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风雨 晚饭时,江烬扒拉着碗里的米……
  晚饭时,江烬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忽然小声问了一句:“哥,我们还有钱吗?”
  江燃看着弟弟青涩的脸庞,喉咙发紧,勉强笑了笑:“钱的事哪儿用你操心,你陈爷爷还有一笔存款呢,你就给我安安心心读书,知道吗?”
  话刚说完,他就低下头,不敢再看江烬的眼睛,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安慰弟弟,还是安慰自己。
  夜深了,江烬已经睡熟,江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再次翻开那个存折。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这一刻,江燃比谁都明白。他没办法怨恨任何人,要怪只能怪老天对他们太残忍。
  *
  这天,江燃放学回去的时候,看到陈老头一个人抱着一张全家福,在默默流泪。他从来没见过陈老头哭的样子,他在他眼里从来都是倔强的、固执的、坚毅的。
  江燃一下就呆住了,站在房门口,半晌没有吭声。
  陈老头听到了脚步声,一抬眼就看见江燃,他张了张嘴,终于满是悲伤地喊了一声:“小燃。”
  江燃勉强笑了笑,三两步上前,坐在陈老头身边,问他:“陈爷爷,你是想家人了吗?”
  陈老头点点头,又摸了一下那张照片,似乎被拉入了久远的回忆,那双浑浊的眼睛模糊了,里面隐约有泪光在闪动,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声说:“小燃,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这孩子太不容易了,我本来想干脆一走了之算了,不拖累你了,可是……可是我看着这些照片,我又后悔了,我答应过他们,要好好活着,我……我……我真是个废物。”
  江燃垂着眸,心里针扎似地难受,“不是你的错,你好好活着才算对得起我呢,我……我没事的,我可以挺过来。”
  “小燃……”陈老头抱着他,这么大年龄的人哭得像个孩子,反复念叨着,“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啊,你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怎么办呢。”
  江燃也很难过,他再也说不出话,但他更不能哭,因为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段时间他已经完全明白这个道理了。
  照顾着陈老头吃了饭,江燃就回了自己家,他琢磨了一下,陈老头这个情况,必须要有人照顾,但请护工他是请不起的,整天学校家里两头跑也不是个事,最后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休学。
  他认命了,他不读这个书了。
  命运对他这么残忍,他就是要看看,到底还有多少糟糕的事情在等着他,他马上就要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不信自己扛不过来。
  我认命了,但我不认输,江燃咬着牙想,再猛烈的暴风雨,都尽管来吧,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死更可怕。
  少年的心中憋着一股气,他觉得什么也打不倒他,什么坏事他都能接受了。
  他抽空去办了休学,老师很惋惜,找他谈了半天话,但他主意已定,坚持要休学照顾家人,老师拿他没办法,只好给他办了。
  在他离开学校的时候,这位心地善良的老师还忍不住一直嘱咐他,让他千万别放弃,有机会一定要重回学校,把书念完。
  最后,江燃都走出办公室了,她还追出来,认真地对他说:“我还在学校等着你,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念书了,就来找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