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 第4节
  在他们心里,天大地大,青禾堂姐最大!
  裴青禾道:“我要做族长,以后你们两个都听我的,你们同意吗?”
  裴风连连点头,大声应道:“同意。”
  裴越挺起小胸脯,声音比裴风还大:“我什么都听堂姐的。”
  裴青禾转头看陆氏。
  陆氏气血汹涌,脸都黑了:“他们两个还小,什么都不懂。”
  裴青禾略一点头:“祖母说得有理。那我再问一问懂事的长辈们。”
  陆氏:“……”
  裴青禾压根没看自家祖母难看的脸色,转过身,朗声道:“请各房长辈上前来,我有要事相商。”
  裴家嫡支五房,另有近支远支十二房。原本每个房头的主事人都是男子,现在男子都死了,便得有女子顶上。
  不到片刻,十几个年岁一把的老妇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最年迈的李氏,今年八十有一,头发全白,眼花耳背,腰身佝偻。论辈分,陆氏得称呼一声婶娘。
  裴青禾先对一众长辈拱手行礼,然后抬头,明亮锐利的目光扫了一圈:“裴家遭了劫难,剩下的三百多口,总得活下去。”
  “裴家得有人出头露面撑着门户,我毛遂自荐,做裴家族长。诸位长辈可有意见?”
  “我老婆子支持青禾丫头。”李氏也不耳背了,摸索到裴青禾的手,紧紧攥住:“青禾丫头自小就厉害能干。眼下这情形,就得青禾丫头来撑门户。”
  立刻有人附和:“我也赞成。”
  “青禾身手好,有勇有谋,做族长最合适不过。”
  关键时候,裴青禾挺身而出,和章武郡王一行人周旋。别管用的是什么法子,总之,弄来了大批的棉衣钱粮药材。还有东宫侍卫随行护送。这都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好处。
  族人又不傻,不支持裴青禾,难道要支持说话漏风的裴风,或是吸溜鼻涕的裴越不成?
  嫡亲的孙女这般能干,陆氏还臭着一张脸,那点私心,都快写在脸上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什么男女。要不是太子殿下求情,裴家男人就死绝了。现在就剩这些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根本不顶用。”
  “大嫂,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又不大好。保不准撑不到幽州,就死在半道上。还有什么看不开想不开的?”
  说话的是嫡支二房的陈氏,和陆氏是正经妯娌。
  陈氏比陆氏小了两岁,也年过六旬了,性情泼辣,说话直接。
  陆氏被噎得不轻,半晌才吐出一句:“这丫头心太野,胆子太大,我怕她以后招惹祸事。”
  陈氏麻木着一张脸:“裴家已经犯了谋逆重罪,砍了两百九十七颗头颅,家业都被抄没了,还能有什么大祸?”
  陆氏:“……”
  第6章 族长(二)
  李氏重重咳嗽一声:“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青禾丫头就是裴家族长,裴家诸事,都由她来拿主意。”
  “陆氏,你别仗着自己辈分长,给青禾丫头添乱。大事小事,都得听她的。”
  众人都盯着陆氏。
  陆氏在众人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应道:“青禾是我亲孙女,我平日里最疼她。大家都同意,我这个祖母,还能反对不成。”
  “这可不好说。”又是陈氏,张口就戳陆氏的心窝:“谁不知道你是个偏心眼,平日里最偏疼风哥儿和越哥儿。”
  “你不乐意青禾做族长,是怕以后青禾不愿将族长位置让给风哥儿越哥儿。”
  “裴家都到这份上了,还不知能有几个活下来。就别想这些没用的了。”
  陆氏被气地不轻,又不乐意和泼辣成性的陈氏争辩……主要是心虚理亏,吵也吵不过,索性将头扭到一旁。
  裴青禾没费多少力气,就做了裴氏一族的族长。
  没家没业,无钱无粮。
  只有三百多个老弱妇孺等着养活。
  不然,怎么会没人跳着出来争抢?
  冯氏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些慌,悄悄扯了扯女儿衣袖:“青禾,你……你能行吗?你才十三岁,怕是担不起重任。要不然,还是请长辈做族长……”
  “娘!”裴青禾看着冯氏,目光明亮,声音平稳:“我能行。”
  冯氏惶惑不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她点点头,轻声道:“娘信你。”
  流放路上,家破人亡,所谓选族长,犹如儿戏,仓促而决。
  裴家的女眷们,还沉浸在丧父丧夫丧子的巨大悲恸中,甚至还来不及为即将到来的凄惨命运哭泣,根本没人在意谁做族长。
  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押解官孙成走了过来,嘲弄轻蔑地看了刚上任的裴氏族长一眼:“能上路了吧!”
  孙成出身寻常,官职不高,只是个八品校尉。押送罪臣家眷是个苦差事,别人不愿来,这份苦差就落到了他身上。
  看在章武郡王来送行的份上,他才等了小半日。换做平日,他们对罪臣家眷哪会这般客气。辱骂欺凌殴打都是常事。就是打死了人,也根本没人过问。流放途中死人,是司空见惯的事。
  裴青禾抬眼:“可以启程了,这一路有劳孙校尉。”
  那一双冰冷的黑眸,如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竟有蹚过尸山血海的战场老将的浓烈杀气。
  这位裴六姑娘,绝非寻常之辈。
  孙校尉心中一凛,忽然觉得脖颈后凉飕飕的。到了嘴边的污言秽语,很自觉地收了回去,客气了不少:“我奉令押送裴家人去幽州燕郡。庞詹事特意嘱咐过了,我自会关照,裴六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
  裴青禾半点不客气,张口便道:“我们这一行人有老有少,行路难脚程慢。我想让她们轮流坐一坐囚车。”
  囚车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裴家女眷用上一用,落个顺手人情。
  孙校尉痛快地点头应允。
  这就是扯东宫大旗的好处了。前世流放途中,这个孙校尉没少刻薄刁难过裴家女眷。
  这两辆囚车,不知押送过多少罪臣要犯,车上有斑驳的陈年血痕,散发着腐朽的臭气。
  坐在囚车里,滋味并不美妙。不过,总胜过一步一步走到幽州。
  七十岁以上的老妇共有九个,三岁以下的幼童有十余个。其中,就有刚出生两个月的男婴,大名还没来得及取,乳名小狗儿。
  狗儿的亲娘冒氏,今年才二十一岁,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目光呆滞,浑浑噩噩。
  裴家男儿自少进军营,大多过了二十才成亲。裴青禾的五个兄长,只有大哥二哥娶妻成家。冒氏正是裴青禾的二嫂,狗儿是嫡亲的侄儿。
  前世,冒氏半夜用腰带缠着脖子,生生勒死了自己。小狗儿没亲娘照料,没几日夭折了。
  冒氏死后,裴家女眷一个接一个地轻生。流放途中死的一百多人,有大半都是自尽身亡。
  裴青禾道:“二嫂,你抱着小狗儿上去。”
  冒氏苍白着脸,木然地摇摇头:“我还能走。”这是已经有了求死的念头。
  裴青禾看一眼冒氏,冷不丁伸手。
  冒氏反射性地抱紧怀中孩子。奈何裴青禾出手迅疾力气惊人,冒氏眼前一花,孩子已到了裴青禾手中。
  裴青禾前世没生过孩子,更没抱过这么小的婴儿,手上力气不免大了些。
  小狗儿扯着稚嫩的嗓子,哭声尖锐,刺得人耳膜疼。
  冒氏又急又慌:“六妹,孩子快给我。”
  裴青禾看了过来,目光锐利如箭,刺入冒氏眼底:“二嫂如果还在意小狗儿,就好好活着。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小狗儿也就活不成了。”
  冒氏心如刀割,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口中却挤不出一点声音。
  她十六岁嫁入裴家,和夫婿十分恩爱。进门四年怀了身孕,今年年初生子。满心憧憬着的美好未来,在昨日戛然而止。
  夫婿被砍了头。
  她没了丈夫。
  孩子没了爹。
  她的天,已经塌了。
  她活不下去了。
  “抬头看看,天没有塌。”裴青禾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就算塌下来,也有我这个裴氏族长顶着。”
  “再苦再难,都能熬过去。”
  “你得活下去。带着小狗儿一并活下去。”
  “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未来。”
  裴青禾拉着冒氏,将她推上囚车,再将孩子塞进冒氏怀里。
  懵懂无知的幼童到了亲娘熟悉的怀抱中,渐渐停了哭泣。冒氏不敢让哭声惊了孩子,泪如泉涌,无声恸哭,就像离了水的鱼。
  这一幕,真是闻者伤心看者落泪,年轻媳妇们纷纷红了眼眶。
  “启程!”
  得令。
  孙校尉差一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他冲众士兵喊一嗓子:“众人听令,立刻启程!”
  五十个士兵,十人开道,十人殿后,另外三十人左右骑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兵器,来回巡视警戒。
  裴氏三百多人,踏上了流放之路。
  ……
  第7章 威信
  裴家女眷大多练过武,体力耐力都不错。就是看着娇柔的冯氏,身体也算康健。
  这么走了一个时辰,裴家老少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双腿酸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