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 第13节
  裴青禾随口笑着安抚:“说不定,半途有人给我们送银子来。”
  说笑几句后,吴秀娘捧着一个银锭子去寻驿馆里的厨子。没错,这些粗细不等的木料,都是劈来烧火的。驿馆里备了半屋子。
  厨子看了白花花的银子,亮眼放光,十分痛快地应道:“木料只管用,这里有三把斧头,也只管拿去用。”
  劈啪的声响,混合着暴雨落地的声响,飘入东宫侍卫们耳中。
  几个东宫侍卫闲着无事,去厨房瞧热闹。方脸大头兵们也一并来凑热闹。
  这一瞧,众侍卫纷纷心中咋舌。
  十余斤重的沉重木斧,在裴六姑娘手中犹如绣花针,扬起落下,干脆利落。碗口粗细的木料,一劈两半。
  外行瞧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能入选东宫侍卫,都是有真本事的,眼光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大头兵们强得多。
  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不浪费一丝体力。裴六姑娘是真正的高手。
  另外两把斧头,裴芸裴燕等人轮换着用。唯有裴青禾,一直没有换过人,劈了半个时辰,脸不红气不喘。
  厉害!
  太厉害了!
  方脸大头兵跃跃欲试:“六姑娘劈了半天,定然累了,换我来试试。”
  裴青禾十分领情,冲方脸大头兵一笑:“那就多谢了。”
  方脸大头兵傻呵呵地一笑,接过斧头,用力劈了起来。
  黑痣大头兵和圆脸大头兵挤眉弄眼地坏笑。
  他们都是十来岁进的军营,现在都二十多岁了。勉强混个肚饱,娶不起媳妇。偶尔弄些银子,去逍遥一晚。方脸大头兵平日里一口一个六姑娘,时常被他们私下取笑。
  粗略劈出来的木棍,既不圆润也不光滑,到处都是扎人的木刺。
  方脸大头兵难得细心一回:“我拿刀来修一修,免得六姑娘拿着扎手。”
  裴青禾微微一笑:“不用修,这样正好。”
  随手拿了一截布头,将木棍的一段缠了几圈,正好可以握在手中。满是木刺粗糙至极的木棍,也多了几分杀伤力。
  一直冷眼旁观的高侍卫,忽地说道:“今日大雨,不能赶路,闲着无事。裴六姑娘指教几招如何?”
  东宫侍卫和大头兵们都兴奋地鼓噪起来。
  裴青禾看高侍卫一眼:“动手伤和气,还是算了吧!”
  高侍卫:“……”
  真正的高手只杀人,不过招。
  裴青禾没有放狠话,也没露杀气,淡淡一句,就将高侍卫噎得哑口无言。
  几个侍卫见老大吃瘪,纷纷转头偷笑。
  两天后,雨停了。
  修整了两日的裴家老少,手中多了木棍,走路时轻省了不少。而且,有兵器在手,便有了自保的信心和底气。裴氏女子们抬头挺胸,目光清明,格外精神。
  休息喝水的时候,裴青禾将裴风裴萱叫过来,耐心地教他们怎么用棍揍人。
  裴风将手中木棍耍得霍霍生风,得了裴青禾几句夸赞,高兴地小脸红扑扑的。
  裴萱的习武天赋更胜一筹,几招棍法一学就会。裴风不服气,要和裴萱过招。裴萱半点不客气,几棍就将裴风揍趴下了。
  陆氏看着有气,转头对陈氏发牢骚:“这个萱丫头,动手没个轻重,风哥儿的手背都刮红了。”
  陈氏不以为意:“那怎么了,练武受伤是家常便饭。裴家儿郎都是这么长起来的。”
  陆氏理亏,半晌憋出一句:“现在不一样。”
  裴家满门男丁被斩,就剩眼前这些幼童,还不得宝贝一些?
  裴萱一个黄毛丫头,怎么敢欺负裴家长房嫡出的裴风?
  陈氏白了一眼过去,半点不客气:“有青禾在,你就别操心了。赶紧躺着歇着吧!”
  ……
  第19章 流民(一)
  几日后进了冀州境内。
  一进冀州,裴青禾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官道附近忽然多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
  “高侍卫,我们被人盯上了。”
  裴青禾沉声道:“有十几个流民,一直远远跟着我们。我放慢速度,他们也跟着走得慢。我有意提速,他们竟然还跟着。已经接连跟了两日。”
  “他们是在盯梢打探,等摸清我们这一行人的兵力,或许就要动手了。”
  高侍卫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平安护送裴家人到幽州。太太平平地走了大半路程,警惕性降低了不少,闻言不以为意:“裴六姑娘不用过于紧张。区区几个流民,定然是被我们的粮车引来的。说不定就是想讨要些粮食。”
  “有我们在,他们不敢靠近。”
  裴青禾眉头微微一跳,声音沉凝了几分:“不对,他们不是普通流民。”
  “他们分了两拨,轮流跟着我们。离得远,看不清面容长相,身体却格外健壮,根本不像流民。”
  流民从何而来?
  多是交不起税赋或是遭遇灾荒快要饿死的百姓,无奈之下抛家逃亡。有的饿死累死在半道。胆子大一些的,聚众成匪,去偷去抢别人的粮食。
  冀州十三郡,渤海郡章武郡河间郡几个大郡,还算富足,巨鹿安平等郡就差得远了。官吏贪婪无度,旱灾蝗灾不断,有流民绝不稀奇。
  流民们四处游荡抢掠。饥一顿饱一顿,面黄肌瘦才是常态。尾随了两日的这一伙流民,却个个体型健硕步伐迅疾,绝非寻常。
  高侍卫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我派人去打探一二。”
  裴青禾点点头:“有劳高侍卫。”
  高侍卫叫来几个东宫侍卫,一同转身策马,驱赶流民。
  那十来个流民,远远地看见高头骏马,如鸟兽般一哄而散,逃进山林里。几个骑着骏马的东宫侍卫不便也不敢深入密林,只得眼睁睁看着流民们逃窜。
  孙校尉也察觉出异样,高声喝令众人停下休息。然而快步过来:“出什么事了?”
  高侍卫拧着眉头低语:“有人盯上我们了。那些流民,是来打前哨的。说不得,很快就会动手。”
  孙校尉面色倏忽一变:“这些人是什么来路,竟敢对朝廷官兵动手!”
  押送罪臣家眷,本来就是一桩苦差事。万一路上出了差错,他第一个被牵连。
  裴青禾的声音响起:“现在不是讨论他们来路的时候,得想出办法应对。”
  孙校尉看向裴青禾,语气里流露出不满:“这些人莫非是裴家的仇敌?”
  “是又如何?”裴青禾冷然反问:“难道孙校尉要扔下我们,领着人先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身为押送官,将罪臣家眷送到流放地,才算完成差事。这一路上,他既要看管押送,也要负责流放之人的安全。裴家人出了事,他也得跟着倒霉遭殃。千辛万苦熬出来的八品武将官职,立刻就没了。说不定,这颗大好头颅,也会跟着一并陪葬。
  在上位者眼中,一个八品校尉,就如蝼蚁。死不死的,根本没人在意。
  孙校尉瞬间想通了许多事,面色难看极了,愤愤吐出一句:“这一伙人,就是冲着裴家来的。”
  “我爹生前风光得意,结过仇敌不稀奇。”裴青禾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不过,聪明人不会选这个时候,大可以等我们到了幽州再动手。东宫侍卫走了,押送官兵也走了,没了绊脚石。山高水远,天灾人祸,都好安排。”
  “既然选在流放途中动手,可见这些人胆大包天,根本不怕东宫。”
  “再往深处想,这些人,就是冲着东宫来的。”
  高侍卫脸色也难看极了。
  裴青禾这番分析,有理有据。
  东宫侍卫人不多,只有五个。可这五个人,代表的是东宫颜面。敢折东宫大旗的人,当今世上有几人?
  孙校尉尉跑不了,东宫侍卫也躲不开,现在,他们和裴家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裴青禾放缓声音:“我们同坐一条船,就当同舟共济,共同应付强敌。”
  “说得轻巧!”孙校尉满腔怒气怨气,喷薄而出:“对方是谁,什么来路,有多少兵马武器,通通都不清楚。我们在明,对方在暗。这要怎么应付?”
  高侍卫眉头紧锁。
  他这个东宫侍卫,平日里护卫东宫里的主子出行,遇过的最大危险也就是斩几个死士刺客。正经大规模的打仗,他没经历过。根本没有应对的经验。
  “高侍卫,你立刻派人去最近的县衙报信。”裴青禾半点不客气,很自然地接过了指挥权:“让县衙派人来。”
  “孙校尉,这里离巨鹿郡不远。你让人去巨鹿驻兵军营求援。”
  高侍卫下意识地应一声是。
  他习惯了听主子号令行事,此时听裴六姑娘安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不妥。
  孙校尉到底还有几分朝廷押送官的尊严,挣扎了一句:“如果巨鹿军不肯派人来怎么办?”
  裴青禾冷冷道:“有援兵最好,没有也无妨,我们有手有脚有兵器,难道还会站在那里等着流民!”
  语气中,透出冰冷的腾腾杀意。
  孙校尉心里莫名有些寒意,他盯着裴青禾的脸庞:“裴六姑娘难道就不怕?”
  “怕有什么用。”裴青禾竟笑了一笑:“我只知道,我要好好活下去。谁敢来杀我,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轻描淡写的语气,透出强大的自信。
  是没经过世事的年少轻狂?还是强悍的实力带来的自信无畏?
  孙校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想挣扎几句,争夺属于押送官的威严和指挥权。
  耳边响起东宫高侍卫的声音:“我们都听六姑娘的。”
  孙校尉转头,和高侍卫对视。
  高侍卫像是没看见孙校尉的不甘不愿,重复了一遍:“我们听六姑娘号令。”
  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