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 第19节
  翻了个白眼,再次昏了过去。
  既凄惨,又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好笑。倒是稍稍冲淡了周围的晦暗和沉闷。
  裴青禾找来伤药,捣碎成药糊,敷在方脸大头兵的断臂处。再用干净的纱布,一层一层地裹住。
  孙校尉忍不住看一眼手忙脚乱的包大夫。
  裴六姑娘看起来更像大夫。
  裴青禾当了十余年起义军首领,打过的仗受过的伤不知有多少。处理外伤的那几招,她熟悉得很。大夫从来都不够用,她勉强能算半个军医。
  包大夫忙得大汗淋漓,一抬头,见裴青禾迅疾利落的动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裴六姑娘原来也学过医。这可太好了!这边还有几个轻伤的!”
  裴青禾点点头。
  受伤的大头兵们,都归包大夫。裴青禾主要负责为裴家受伤的女子们包扎伤药。简单的伤势她能处理,外伤严重的,就得包大夫动手。
  这等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
  就这么忙到了天亮。
  去送信的两个人,也终于回来了。
  不出所料,皆是空手而回。
  孙校尉面色难看,却一声未吭。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低等武将,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后台撑腰。驻军武将压根没将他放在眼底。他派出去的大头兵,进了军营,被奚落嘲讽一顿直接就撵出来了。
  去官府报信的东宫侍卫,待遇稍微好了那么一点。东宫侍卫的腰牌颇有几分震慑力,很顺利地见到了县令。
  “……那个宋县令,话说得好听。让他派人来救援,他一口就答应了。我在那儿等了两个时辰,县衙里的衙役还没到齐。”
  “我催着出发,宋县令坚持等人齐了再走。这么等下去,流匪早就杀了人跑的没踪影了。”
  东宫侍卫越说越怒:“我是看出来了。这个宋县令,就是故意拖延。我一气之下,放了几句狠话就率先骑马回来了。”
  高侍卫重重冷哼一声。
  区区一个七品知县,竟连东宫都不放在眼里,是谁给他的勇气!
  “这个宋县令,未必是谁的人。”裴青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是不愿蹚浑水。”
  严格来说,宋县令的行为没什么指责之处。招齐人手再来救援,这是稳妥的做法。否则,救援不成,再将县衙里的差役都搭进去,才是折了夫人又赔兵。
  高校尉按下怒火,低声道:“我们在这里等官府来人。正好让受伤的休息一两日。”
  裴青禾略一点头:“我要领人出去一趟,说不定能找些好东西回来。”
  这些流匪来路不同寻常,除了兵器之外,一定还有战马。
  想寻到这些战马,倒也不难。抓几个真正的流民问一问,就知道在何处了。
  高校尉知道裴青禾的打算后,微微抽了抽嘴角。
  就裴六姑娘这份能耐手段,神仙来了都得脱一层皮。
  ……
  裴青禾向孙校尉借马。
  这一场生死厮杀后,孙校尉已彻底折服。再者,大头兵死伤惨重,现在他麾下就剩十来人,战马颇为富余。裴青禾一张口,孙校尉毫不犹豫地借出了十几匹马。
  “孙校尉倒是信任我。”裴青禾难得开起了玩笑:“就不怕我骑着马趁机逃走吗?”
  孙校尉一脸无所谓:“今夜死了这么多人。如果六姑娘走了不回来,我就在战死的名单上添几笔。”
  今夜裴家死伤了二十多人,连老带少还有二百九十多口。裴六姑娘焉能抛下她们远走高飞?
  以裴青禾的本事能耐,如果有这份心,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哪里还用等到今天。
  裴青禾点了十余个骑术好的,一人一马,驰骋向前。
  跑出十里地,逮住了两个精疲力尽累倒躺在官道边的流民。
  都不用出言恐吓,一亮兵刃,两人就跪下了。连连磕头告饶,涕泪满面:“女大王,我们都是被抓来的。求求女大王,饶了我们吧!”
  “我们之前躲在一处山坳里。里面还有很多马。我们带女大王过去。”
  这两个流民,死里逃生后,就打起了战马的主意。这年月,马十分金贵。一匹好马,能卖出百两银子。
  山坳里藏了百余匹好马,他们悄悄偷走几匹,就是一大笔横财。
  女大王一露面,这点如意算盘顿时烟消云散。
  女大王凶狠凌厉,满身鲜血,目中杀气腾腾。他们连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瑟缩颤抖着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只为求一条活路。
  裴青禾将两个流民扔到空马上,令其在前领路。
  一个时辰后,找到了山坳。
  一百多匹骏马出现在眼前。
  这些骏马,被蒙了马嘴,裹了马蹄,却掩不住雄姿矫健,都是上好的战马!
  裴青禾心花怒放,眼睛都亮了。她快步上前,爱怜地抚摸了一匹骏马,接着一匹又一匹。一同前来的裴氏女子,也一样亢奋激动。
  这么多好马!
  通通卖了,能换回万两银子!买来粮食够裴家人吃十年!
  “一匹都不卖!”裴青禾转头,黑眸中迸发出灿然光芒:“我们骑马去幽州!有了这些好马,还有兵器,我们就能真正立足了!”
  有了战马兵器,便有真正的裴家军。
  前世费尽心思,在二十岁那年才勉强有了裴家军雏形,几十个人,十几匹马,几十把钝刀,就是她起家的所有本钱。
  这一世,有人巴巴地给她送战马兵器来,自然要笑纳。
  冒红菱等人纷纷点头称是。
  一片喜气洋洋中,忽然响起一个颤抖的哭声:“青禾,我想走。我求你,放我走吧!”
  裴青禾神色一顿,看了过去。
  第28章 分道
  是两个时辰前被她救下的许氏。
  许氏白着脸,跪了下来,给裴青禾磕了三个头,抬头时泪水涟涟:“你和孙校尉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夜里死了那么多人,我趁着这时候偷偷离开,根本没人知道。”
  “我嫁进裴家十年,生儿育女,孝敬公婆,妯娌姑嫂都和睦。可现在,裴家已经没了,我的丈夫儿子都死了。路上辛苦,还要杀流匪,我实在撑不住了……”
  “青禾,你行行好,就放我走吧!我给你磕头!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你的恩情!”
  林间的泥土并不坚硬,带着露水,有些潮湿。
  许氏疯狂用力磕头,额上没有红肿,倒是沾了许多泥土,狼狈极了。
  冒红菱又惊又怒:“堂嫂!你说什么浑话!你一个人想走到哪儿去?你没了丈夫儿子,还有女儿,你走了,玉儿怎么办!”
  许氏九岁的儿子被斩首,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裴玉。
  许氏哭得全身发抖,眼睛通红,一句话不说,就是一直磕头。
  这是铁了心要离去,女儿也不要了。
  其余裴氏女子,也都愤怒难当,纷纷出言指责许氏无情无义心冷凉薄。
  “大家都别说了。”裴青禾终于发话,众女子立刻安静下来:“我之前就说过,等到了幽州,想走的可以假死遁走,我不会强留。”
  “堂嫂说得没错,这次是个难得的脱身良机。你既然决意要走,就走吧!”
  许氏霍然抬头,红肿的眼里满是惊喜:“你真放我走?”
  冒红菱想说话,一抬眼,裴青禾平静的侧脸映入眼帘。冒红菱心里的怒火忽然就被浇灭了。
  “我给你一匹马,再给你一把兵器。”裴青禾道:“你现在就走。记得更名易姓,不管在何处安身,都别再提起裴家。”
  “将来到了实在熬不下去的那一日,可以到幽州昌平县来找我。”
  许氏万万没料到裴青禾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她哆嗦着又磕三个头,七手八脚地爬上马,掉头离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山林里。
  一片沉寂。
  只有风刮枝叶的飒飒声。或许,还有些急促紊乱的心跳声。
  裴青禾目光掠过众人神色复杂的脸孔:“还有谁想走,现在站出来。”
  流放之路确实艰辛。更名易姓潜藏踪迹独自谋生同样艰难。世道混乱,男子们变成流民的绝不稀奇。女子沦落,命运只会更凄惨。
  最重要的是,裴青禾让她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裴家的姑娘不愿走,裴氏的媳妇们也不愿离去。狠心抛下女儿远走高飞的,只有许氏。
  等了许久,没有人再站出来。
  裴青禾目中闪过欣慰的笑意,声音也温软了许多:“我们现在有兵器,也有了战马。”
  “大家**合力,以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冒红菱大声附和:“我们都跟着你。你往哪儿走,我们就往哪儿去。”
  众人高声应是。
  裴青禾扬起眉头,笑了起来:“我们先将战马带出去。”
  两个流民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等待着被灭口的命运。没曾想,却听到了两句意料之外的话:“你们两人已经无处可去,可愿随我们去幽州?”
  两人死里逃生,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只要能活命,别说去幽州,再远的地方他们也愿去。
  冒红菱低声问道:“不灭口么?”
  裴青禾道:“凶徒一个不留。这两个,都是普通流民,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恶人抓来当肉盾,也是可怜之人。杀他们做什么。带去幽州,或许还能讨口饭吃。”
  两个流民听得泪流满面,哭着跪下磕头:“多谢女大王。”
  安抚收拢流民,是裴青禾做惯的事。三言两语,就令两人感激涕零。再让他们吃几顿饱饭,就能真正收拢。
  裴青禾道:“我不是女大王,我姓裴,以后叫我六姑娘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