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 第279节
  司徒大将军听不下去了,冷冷看了过去:“你这么说,也太小看裴青禾了!她堂堂正正地送战书来邀战,要以一战定胜负!第一是在激我应战,第二是在展示强大的自信。我若是不应战,岂不是说我宿卫军怕了裴家军?”
  “再者,眼下我们是劳师远征。现在已经到了北地的地盘上。我们的粮草还被烧了一些,便是四处搜刮粮草,也未必能支应长期大战!”
  “如果裴青禾想避战,以一个拖字决来对付我们,根本不用出大军。只要待在燕郡里,派军队不停来阻拦我们。我们想一路打到燕郡,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可你们看着,她没有避战,反而大举出兵,主动来迎战。她不愿陷入长期对战,要和我们一决胜负,我们凭什么不应?”
  “我司徒喜来北地,就是要堂堂正正地打赢裴家军,取了北地,统一河山。她主动邀战,正中我下怀!”
  武将们你看我我看你,哪里还敢再多嘴。
  司徒大将军冷冷道:“传军令至全军,大军修整,将盔甲和兵器都擦得干干净净。两日后随本将军去大战一场!”
  众武将一同拱手应是。
  待出了军帐后,武将们三三两两凑到一处,唏嘘感慨:“今日我是开眼界了!裴家的儿郎后辈都这般有种!传闻中的裴家女将们,怕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那位昭元天子,更不知何等厉害了!”
  “这样就决战了?我怎么心里有些发慌?”
  “其实,我心里也有些慌。怎么有些不太妙的预感。这一仗,我们会不会输?要是输了,这些年的辛苦打仗,打跑了江南逆军,岂不是白白给人做嫁衣了?”
  “呸!说什么胡话!打胜仗的肯定是我们!等大将军坐稳龙椅,我们都是大功臣,以后封侯定爵,有的是荣华富贵。”
  不知怎么地,越吹心里越慌!
  骑马出了宿卫军军营的裴越裴婉,在策马跑出了几里地,确定身后没人跟随侯,各自长长吐出一口气。
  裴越放慢马速,对裴婉叹道:“刚才你胆子太大了。我都怕司徒大将军被你讥讽得恼羞成怒,一声令下你我都被乱刀砍死。”
  裴婉咧嘴笑了:“当时我半点不惧,现在也有些后怕。后背都是冷汗。回去之后,可别说这些,免得被裴燕姑姑他们取笑。”
  裴越也笑了:“那是当然了。”
  叔侄两个对视一笑,策马狂奔,一路疾驰回了莫城,将司徒喜的信呈给了裴青禾。
  裴青禾看完司徒喜的回信后,笑了一笑,传令命全军准备大战。犹不忘在众人面前称赞裴越裴婉:“你们两人这一趟差事办得好!振奋军心士气,也扬了裴氏威风!”
  裴越一脸骄傲,挺直胸膛,看向裴风:“堂兄,我现在如何?”
  裴风正色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裴越堂弟,如今是裴家军的中流砥柱!”
  裴越咧嘴笑个不停。
  裴玉等一众裴氏少女,则围拢住裴婉,纷纷追问裴婉和司徒大将军唇枪舌战时的细节。
  裴青禾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不由得笑了起来。
  裴芸低声笑道:“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我都老了。”
  裴青禾失笑:“你今年二十八,还没到三旬,是裴家军真正的中流砥柱。怎么就说自己老了!”
  “我才是真的老了。”三十有二的冒红菱唏嘘:“一转眼,小狗儿都快到提刀上阵的年龄了。”
  说笑一番后,裴芸忽地低声道:“其实,这一仗慢慢打,优势在我们。”
  裴青禾目中光芒闪动:“是,慢慢打,拖住他们,以地利人和消磨宿卫军的兵力和斗志,胜利迟早属于我们。可这么打,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北地才平和几年,我不愿陷入战争的泥潭,不愿百姓受苦,不愿北地被打烂。”
  “司徒喜此人,到底做过十几年宿卫军大将军,有几分骄傲。若能一战而胜,我便能迅速接手南方,能将战争引出的各种混乱控制到最低。”
  “所以,值得冒这个险。”
  裴芸点点头。
  冒红菱轻声道:“司徒喜接了战书,两日后就是大战,现在什么都别想了。我们都去修整准备。”
  ……
  两日的时间,转眼即过。
  六月初六这一日,四更天时,莫城上方飘起了浓烟。这是大军准备早饭时的炊烟。
  宿卫军大营也是一样,四更天过后,军营就开始有了动静。将士们吃了早饭,穿上软甲,将长刀长枪弓箭等利器擦了又擦。有战马的,还要喂战马喝水吃豆料。
  天一亮,大军便出动。
  长枪如林,盔甲闪闪发亮,战马嘶鸣。
  宿卫军精锐全部出动,共计两万八千骑兵——炸营那一晚,死的多是骑兵,委实令人心痛。另有步兵五万有余。还有三万辅兵紧随其后。
  裴家军同样精锐尽出。各军里的骑兵都被抽调出来,加上裴家军的一万骑兵,合计两万五千骑兵。步兵共计七万。辅兵只带了一万。
  大军交战,战场铺陈开来,是一片极其广袤的土地。
  事实上,两军的步兵还没全部出军营,前方的骑兵先锋营便已冲锋接壤交战。
  第465章 天命(三)
  裴燕杨淮夫妻双双负伤,统领骑兵营的重任落在了年少的裴越和裴婉身上。
  天子亲卫宋大郎费麟陆五郎葛四娘等人,各自领一支千人骑兵营,源源不断地投入战争的洪流。
  这其中,有不少经历过和匈奴对战的老兵。他们自信悍然策马向前,如钢铁洪流一般,或冲散或吞没宿卫军的骑兵。
  骑兵之间的冲锋对抗,既残忍又迅疾。只要被撞落马下,大多再无生路,被自己一方和敌方的群马踩踏至死。往往一个对冲过后,便有数人落马,哀嚎声惨呼声不绝于耳。最惨的是被踩得肠穿肚烂,一时却还没死的。惨叫声仿佛自地狱而来,在耳边萦绕不绝。
  很快,战场上便出现了第一股被冲垮溃逃的骑兵。他们惊惶四散,策马四处逃窜,不管身前身后,不顾东南西北,脑海中只有一个字。
  逃!
  快逃出这个可怕的血肉炼狱!
  裴越调转马头,丝毫没有追击逃兵的意思,领着身后骑兵继续穿插冲锋。
  裴婉更是冷静,按着原定的计划,竭力分割宿卫军的兵阵。
  宋大郎为人稳重,没有急着去收割战功。倒是费麟,定性差了一些,眼见着有十数个宿卫军骑兵从自己眼前蹿过,一个没忍住,领着骑兵围上去,将这十余个敌兵吞得干干净净。
  这一耽搁,骑兵大阵便出现了一个缺口。被宿卫军的骑兵咬住,一大股骑兵冲了过来。
  费麟略有些狼狈地反击,这一营兵马陷入激烈的对战中。
  宋大郎离得最近,明明看在眼底,却未领兵来支援,依旧策马向前,坚定地执行战前定下的战略。
  “启禀天子,”传令兵急急策马来报:“费校尉那一路骑兵,被宿卫军的骑兵缠住了,正在激烈对战。”
  在后方观战压阵的裴青禾,目力便是再盛,也越不过蔓延了几十里的战场。在生死一瞬的战场上,所谓临阵指挥,也不太现实。能决定胜负的,是士兵的悍勇和战力,是武将们的骁勇锐气。而这些,都是平日里严苛的操练一点点练出来,是历经战场厮杀磨炼出来的。
  裴青禾面色不变:“朕知道了。朕已令人在这里竖起军旗,如果有骑兵不支回来,自会往朕这里汇聚。”
  领了军令的,是今年刚到及笄之年的裴玉。裴家儿郎,都是自小读书习武,十二三岁便可正式入军营磨炼。裴玉年岁不大,战场厮杀的经验倒是不少。在这样的大战中,竟是半点都不害怕,立在玄色裴字大旗下,目中光芒灿灿。
  生平第一次正式上战场的裴朗,站在裴玉身旁,手中握紧刀柄。
  裴青禾转头微笑:“裴朗,怕不怕?”
  十二岁的少年郎挺直胸膛,稚嫩的俊秀脸孔毫无惧怕:“不怕!我们裴家儿郎,个个都是英雄好汉!”
  当年流放路上那个哭啼不休的小狗儿,如今也已长大,能提到上阵了。
  裴青禾笑了起来:“说得对!这一战,胜利必然属于我们!”
  “启禀大将军,”往南数十里,司徒大将军也收到了最新的战报消息:“裴家军的骑兵太厉害了,我们的骑兵营抵挡不住,已经有一营被打溃了,四处逃散。”
  司徒大将军面色发黑。此时开战还没到半个时辰,便有一路骑兵被对方骑兵冲散了。裴家军的骑兵,果然这般厉害了吗?
  “传本将军军令给督阵的马将军,逃回来的骑兵,一律斩杀。”司徒大将军冷冷下令。
  传令兵后背生寒,应声去传军令。
  马将军得了军令后,狞笑一声,拔出长刀:“告诉大将军,有我在这,谁都别想逃到我身后。”
  说来也巧,话音刚落,便有几个溃兵逃回来。这几个溃兵,目光惶惶,满心惊恐,策马往自家军旗所在之处狂奔而来。可惜,等着他们的,是冰冷的刀锋。
  几颗血糊糊的人头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数圈。
  目睹这一幕的宿卫军士兵,心里阵阵发凉。
  双方骑兵不断涌入,最终,数十里的战场上,被南北最精锐的两支骑兵填满。这一战,杀得日月无光,杀得血流成河,杀得人头滚滚。
  裴玉裴朗守着的裴家军军旗下,伤兵越来越多。
  早有准备的军医们,迅疾将伤兵抬走,做些战场上的急救。
  这些伤兵,有的伤势过重,救治不及。绷带捆上去,人却没了气息。有一些伤势轻一些,裹好了还能动弹,用刀拄着地面硬撑着要起来:“我还有力气,让我再去杀敌。”
  包军医立刻道:“天子早有军令,受了伤的不能再上阵。”
  不爱说话的卢军医接了话茬:“快些躺下。伤口迸开了,还得再裹一遍。这么多伤兵,我们哪里忙得过来。”
  另一边的马将军,却是杀得刀刃都卷了,人也杀麻了。身边督战的亲卫,也杀麻了,声音颤抖:“将军,不能再杀了。我们的人,好不容易逃回来,结果纷纷死在我们刀下。这算怎么回事?”
  再者,溃逃的人越来越多,也杀不过来啊!
  骑兵对阵,明明明白地就是宿卫军输了!
  说话间,又有一大股骑兵逃了回来。这一波,足有两三百人。大多满身血迹,不知受了多少伤。
  马将军长叹一声,终于放下长刀,指了一个亲卫:“你去禀报大将军,就说我尽力督战了。”
  司徒大将军就在马将军后方五里处。疯狂策马逃回来的骑兵越来越多,便是马将军不来禀报,司徒大将军又岂会看不出骑兵对战宿卫军已经败了?
  引以为傲的三万骑兵,就这么败给了裴家军!
  战死多少逃了多少,现在根本难以计数!
  司徒大将军盛怒之下,拔刀砍了几个。然后,再次冷静下来。下令命麾下武将发步兵:“杨二,你领三万步兵,去取裴青禾的人头回来。”
  领了军令的武将,看着司徒大将军通红的眼睛,心里有些发毛,面上却不敢露怯。毫不迟疑地领了军令。
  第466章 天命(四)
  半日过来,骑兵激烈的对战看得人头皮发麻。宿卫军败了,裴家军的骑兵占尽上风,伤亡却也极为惊人可怕。
  裴青禾面色镇定如常,不停发出军令指挥战事,心里却疼得在滴血。
  这一战,这几年来养出的骑兵精锐不知还能剩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