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何逐弈的语气里满是心疼和气愤,貌似还包含了几分嫉妒,何逐意听得不太真切。
  何逐意顿了顿,没料到妹妹会这么说,她问:“逐弈还是不喜欢皇宫,对吗?”
  何逐弈不敢看着姐姐,还是低着头,“姐姐适合最好的。”
  面对妹妹的不正面回答,何逐意摇了摇头。她知道妹妹的心思重,也知道心里话如果不说出来,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于是,她继续问:“你认为皇宫对姐姐而言不是最好的,是吗?”
  何逐弈知道姐姐还没有放弃把她送出宫的念头,只说:“我要陪着姐姐,你在哪我就去哪。”
  何逐意叹了口气:“既然你执意留在我身边,我也想说,我爱他,所以,我要留在宫里。”
  “……”何逐弈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面上却不显,她笑着说:“好,都听姐姐的,我会陪着姐姐。”说罢,何逐弈便起身离开。
  何逐意望着妹妹的背影,想要把她叫回来,但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把她叫回来。
  何逐意扭头,又看见了桌上还在冒热气的药,她端起碗,手腕翻转,没有犹豫地把药倒在了地上,阴湿一片,水渍蔓延,阴影也随之蔓延到何逐意的脚下,何逐意怔怔地望着妹妹离开的方向,没有注意到脚下,自然也没有挪开脚。
  几日后,何逐意的症状越发严重,红点遍布全身,一直处于持续窒息的症状中,几度喘不上来气。妹妹心急如焚,恨不得日日呆在地下室为姐姐配药,事实上,她就是这么做的。在地下室不眠不休,试遍了所有药,妹妹终于找到一种可以缓解姐姐病症的药。
  妹妹如释重负,但很快,问题又出现了。
  药方中有一位主药,珍贵又娇贵,只在姐妹俩的家乡那一带生长,温度湿度差一点都不行,在京城无法存活哪怕一天。所以,何逐弈也只有离开家时带走的一小瓶药粉。
  用这一小瓶药粉做出来的药,只够何逐意吃十天。怀胎十月,这一小瓶的剂量远远不够。
  何逐弈立刻想到了太医院,再珍贵的东西,在皇宫里都算不得稀罕物。只是不知怎的,最近一月,何逐弈都没见过太医院的人,也不见有人来送药。
  害怕姐姐的病再一次复发,何逐弈决定自己去太医院,她先安顿好姐姐,临走前再三叮嘱,“我去太医院请太医来,姐姐千万要等我回来。”
  何逐意躺在床榻上,一脸苍白地点了点头。
  妹妹这才放心地离开了。但是请来的太医却犯了难,他摇了摇头,“何婕妤的病怕是很难医治,不过只要坚持服药,必然有所好转。”
  何逐弈立刻道:“我姐姐常年吃一种药,太医院可有?”
  太医跟着何逐弈来到外面,语气全然不似对姐姐那般乐观,“何婕妤的身体不好,这样下去,怕是她和孩子都难保性命。”
  姐姐的情况,何逐弈比太医更了解:“不会的,你要是治不了,就把药给我,我自己来。”
  老太医叹了口气,“你要的,太医院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老太医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说:“臣会为何婕妤配药的。”
  何逐弈察觉到不对,“你说清楚,为什么会没有药。”
  老太医欲言又止,“……不是没有,只是何婕妤需要的这一种太过珍贵。臣会为何婕妤配置好缓解的药方,你也不必太过操劳。”
  老太医在宫里混得久了,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就是说明白,何逐弈也知道从他嘴里是问不出来什么。于是,在太医走后,何逐弈换上一身轻便的夜行衣,潜行到太医院存放药材的地方。
  窗户是从里面上锁的,何逐弈只能从正门走,迷晕看守后,她小心推开门。”吱呀“一声,密密麻麻的百子柜映入眼帘,何逐弈先是随手拉开一个抽屉,看清楚里面后,皱了皱眉头。
  里面空空如也。
  何逐弈一连拉开了好几个抽屉,一样的什么都没有,几乎每十个抽屉才会有一两种常用的药材,储备量也是远远不够。何逐弈暗道不好,她慌乱地寻找,呼吸越来越急促,心砰砰直跳,她找到了那个抽屉。何逐弈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翻遍了所有的百子柜,一无所获。何逐弈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她是被一道尖锐的叫声叫回神的,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小太监。见人想跑,何逐弈立刻追上去,没跑几步,就把人按地上去了。
  何逐弈压低声音:“别出声,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否则……”何逐弈勒紧了他的脖子。
  小太监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立刻点头。
  何逐弈指了指自己刚刚离开的地方,“我问你,那里的东西呢?”
  太监是个胆小的,何逐弈没怎么吓唬他,就全召了:“……御、御药房的药……都被皇后娘娘弄走了……被、被拿去救治灾民了……因为、因为皇后娘娘不忍灾民受苦……皇后娘娘身份最贵,当、当然可以这么做……”
  怪不得她能闯进本该守卫森严的御药房,原来是这里已经空了,自然不需要守卫森严。可是,哪里还能找到药?
  “医馆,皇宫外面有医馆……”何逐弈喃喃道,她再次将小太监吓唬一通,确保其不会把自己说出去之后,她再次离开,来到了宫墙前。
  这个和外面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却高耸入云般,将宫内和外界死死隔开,永无相见之日。不同于空空如也的御药房,宫墙附近的守卫极其森严,别说靠近了,何逐弈只能远远地看着。
  她当然想硬闯出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试试。但是她不能,姐姐在皇宫里只有她一个亲人,她若是不在了,谁来治姐姐的病?
  所以何逐弈不能冒险,为了姐姐,她不能去送死。
  想到姐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何逐弈几乎要站不住了,但她还是强撑着回到婕妤宫。
  何逐意一直在等妹妹回来,看见妹妹,她强撑着身子,说道:“终于回来了,我担心死了。”看清楚妹妹的表情,还有她空空的手时,何逐意轻声问:“没有找到吗?”
  妹妹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湿漉漉的:“姐姐,我该怎么办?”
  何逐意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我想救你。”
  “……做不到也没关系,姐姐熬过这一阵就好了。”
  “……”沉默片刻,何逐弈又想到了一个办法,“来不及配置新药,我去找皇后娘娘,求她让我取一些药。”
  何逐弈来到皇后宫前时,天已蒙蒙亮,当她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却被告知,皇后娘娘昨晚和皇上一起,此时还在歇息。
  “那我等皇后娘娘醒来便是。”何逐弈执拗地在外面等。
  皇后娘娘的宫女没有驱赶她,心一软,便让她进来宫里等着。皇后娘娘醒了,何逐弈跪在殿前求药,却换来白令仪难为的表情。
  “……娘娘?”
  白令仪很是忧心,“我已知晓,今日我出宫,会为你留意你需要的东西的。你可以回宫等待。”
  何逐弈以为白令仪只是在打发自己,她恳求道:“皇后娘娘可否带我出宫?只要拿到药,奴婢立刻回来。”
  白令仪犯难道:“外面皆是流民,很不安全。”这就是在拒绝了。
  如果何逐弈了解白令仪,她就会知道白令仪真的是在为她着想,而且宫女不得出宫,是宫内铁律,白令仪实在不能让她去冒险。可惜何逐弈不了解白令仪。
  到这时,事情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比如白令仪真的拿回何逐弈需要的药材、比如何逐意的病情没有恶化、比如何逐弈偷偷跟着白令仪一起出宫……
  可惜,何逐意死了。
  一切问题的结点,死了。事态只能一步步恶化,再无回头路。
  严重的过敏反应,水土不服,再加上并发症,何逐意的病症突然恶化。很多情况下,突发疾病最为致命。此时此刻,妹妹还在皇后宫里,完全不知道姐姐在婕妤宫内痛到昏厥。多种病症都集中在何逐意的身上,不过半个时辰,就要了何逐意的命。她甚至没撑到妹妹回宫。
  等何逐弈回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姐姐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可是周遭大片大片还未干涸的血迹却告诉何逐弈,姐姐不是睡着了。
  何逐弈几乎是跪行至姐姐的床前,她把姐姐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姐姐抱住自己一样。她知道知道姐姐的情况,只是心里不接受。真相和意识在心里打架,何逐弈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她轻轻叫怀中人道:“姐姐?”
  “……姐姐。”
  “……你理理我。”
  有水珠滴落在地,混合着血液。
  妹妹就这样抱着姐姐的身体,从白天到黑夜,感受怀里的温度渐渐冷掉、身体越发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