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将不安定,前军士气渐沉,身不疲心疲,乃至有惧滋生。
  庆幸的是,这种情况很快即被打破,林骁之伍的出现给后军战局带来巨大转机。
  “帮我争取少时。”林骁背对着同伍与敌军,面对着数十同袍。
  郑直四人应声,一字排开,成人墙,阻挡敌人。
  四个少年,武器仅农家生活常用之物,身上仅穿着粗糙又带补丁的麻衣,以及单薄破损的布甲,足上仍穿着葛草编织的鞋,他们高矮不一,年纪相差一二,最小不过刚刚十三岁成年,在这么十几个高大又杀人不眨眼的山匪面前,不单气势不逊于敌,甚至隐隐有超过之势,尤其他们手中的武器个个是通红。
  山匪竟生怯一瞬,而后反应过来无不怒极,即刻群起而攻,一点脸不要。四人应对吃力,免不得添几道血口,但他们在坚持,绝不会让敌人突破防线。
  林骁自然不会耽搁,在四人排阵之际,她割下脚边山匪的头颅,学着李叔的模样将之抓住举起,对着面前因为伤亡而士气再度低糜的新兵,以及因为迟迟无法推进而生战败之忧的老兵,她冷声斥言:“战,搏生。不战,等死。敌军区区五十人,前军吸引大半,你等畏畏缩缩,跟接不上,让敌军循间隙切断前后连系,以致前后军皆陷入危境,岂不自责?仅仅十几二十敌人便将你等吓得丢胆弃刃,以致防御虚设,同袍被杀,岂不悔恨?眼下我与同伍单枪匹马突破敌阵至此,前军落陷敌军包围,等我后军来援,你等仍士气全无,一副败军之相,岂不惭愧?”
  言罢,她将敌首抛进凌乱之军,引一片骚动,她不理,背对众人,甩去刀上血,震震道:“胆魄重生者随我冲,无胆怯懦者靠边去。来日沙场征战,自己命自己守,无人救懦夫!”
  明明就是个刚成年的小儿,明明连战场都没去过,但那份胆魄,那份威势却叫快将泄气的老兵重燃斗志,隐隐透出追随之意,不知何人开口,扬声呐喊:“神勇无敌,虎锋无惧!”
  于是掀起一股骇浪,跟随领军的林骁冲杀敌军。
  山寨哨塔上,少女伫立于此,俯瞰底下一变再变的战况。
  这少女头戴雪麂角缀流苏银冠,腰系白玉短笛,身披大红裘袍,袍子上绣着雪莲花以及含月阳。银冠之下,一头乌黑顺长发柔如锦缎,一双多情桃花目疏离冷淡,又肤若覆雪,唇似抿脂,不过十三稚龄,已具倾国之姿。
  “此局是余输了,余实未想到,这杂军中了余截断之计居然还能重整旗鼓。”在少女的身后有一男子,男子靠着木栏,面色惨白,不住落汗,其双臂尽失,勉强止住血,讲起话来虚声虚气。
  少女置若罔闻,仍专注于底下战局,盯着那扭转败势的同龄人,面无悲喜。
  “余想请教姑娘,若姑娘领这支军,姑娘要如何攻打我老骨山?”
  她似笑,音如山间清泉、拂面春风,语气却冰冷至极:“若是我,便将尔等这些贪利怕死之辈引诱下山,或反间传信利使,或放火烧山驱出,再以逸待劳、以整待散、以安待乱,另布陷阱无数,设伏于下山密道,围而杀之。”
  “竟如此简单?”
  “不然如何,老骨山易守难攻,若非有愚蠢之徒将我掳上山,有好色之畜欲行不轨屏退左右,被我以毒掌控,凭此间地利之优,单靠那些不成军者难以攻破,除非其人数大优于尔等。”
  “他们,援军多少?”二当家吞咽口水,语虚含惧。
  “至少是你寨人数之三倍。尔等不过磨刀石,用以将刀磨利,而非磨断,你莫不是以为王都将帅特地送征来之兵到老骨山送死?若你如此天真,倒是与这莽勇孤军势均力敌。”
  二当家陷入沉默,十之八九在思考破局之策。
  何策?
  无策。
  若她领此孤军攻寨,利诱许可被看破,然一旦她放火烧山,且有风势相助,这背靠山峰、下有密林天防的地利即成催命符,就算是口头威胁而未付诸行动,山匪也会下山,因为他们不敢赌她不放火。再加上难以确定山下到底有多少人,山匪定然心有不安,等下山踩中陷阱,被严阵以待之军围杀,不安会转变为恐慌,士气会荡然无存,到时莫说对手是一百人,就是五十人,丧失斗志的山匪都难以匹敌。
  诚然,有时将领勇武能够扭转士气,但前提是将领能与手下兵卒共进退,而不是让兵卒做挡箭牌,自己偷偷走隐藏小路欲逃之夭夭。即使这几位当家讲义气,与手下山匪同生共死,但凡她给众人一条活路,宣称只要砍下当家的头颅就能活命,这些山匪还会团结一致吗?
  再退一步,山匪侥幸突破重围,四散奔逃,他们依然逃不出去,必会于半路遇见另外几队人马或者作为后手的黍邑带甲。左右她是不会在未准备万全的情况下轻率进攻。
  若领兵的不是她,此莽勇之军即使全军覆没,也还有八队人马将齐攻此寨,毕竟三倍人数是以山寨外传三百号人来算,即至少九百人攻寨。山匪或许可以凭地利阻挡一时,但人数差距过大,又有不少久经沙场的老兵,以及随时可能出兵支援的黍邑,不管他们如何做都只有死路一条,区别只在于早晚与被谁杀死。
  少时,二当家长叹一声,盛满苦涩与不甘,他的不甘驱使他就眼下战局又问:“若是眼下情况,你想如何打我严阵以待之军?”
  见下方已成混战,山匪一方败势尽显,大当家上阵妄图力挽狂澜,少女轻描淡写地回答:“自当分兵,少数精锐于那聪明人所在一线天向前推进引敌,多数主军借敌之道包夹你寨这些散兵游勇。于新兵而言,他们的胆魄需要两点支撑,一是有领首,二是人数优,两点齐备,加之阵型不分散,即成可用之兵。”
  言罢,她又嘲讽:“但凡这莽勇之军的领首是个能统率百人的伯长,或者不带头冲锋,而是于中军指挥,你这小小谋略未必能截断这支拼凑之军,毕竟尔等山匪更为不堪一击,疏散无阵,战无章法,少而配合,多而混乱,又可同生不可共死,可优战不可劣战。不过是虎锋军懒得理会,才让尔等嚣张至今。”
  这一句句让二当家咬牙切齿,然无可辩驳,只得找补一句:“大哥勇武,我寨未必会输。”
  “你倒是心宽,一点不怨恨断你双臂之人。”少女看着下方战局,忽然幽幽道,“你大哥的确勇武,断一臂而不哭嚎,不愧是你的结拜兄弟。”
  嘲弄之声隐于风中,杀气血珠凝滞于空。
  似有一瞬静谧,一瞬静止,让林骁捕捉到一束目光。明明正在与敌厮杀,正在生死间徘徊,她却无法不被那束目光吸引,遥遥望向那座哨塔。
  不期然四目相对,烈火撞霜浆。
  第12章
  冷冽,辛辣。
  这道目光怎的回事,何故予我此感?
  林骁尚未回神,气已悄然流动,滞空的血珠落地,风朝她呼啸而来。
  “林骁!”郑直猛地冲过来撞了她一下,林骁就地滚了两圈,霎时清醒,她稳住身子站起,但见郑直拼命抵挡大当家盛怒一击,小小的身躯快被那长斧压得缩进地里。
  更糟糕的是他手中柴刀有了裂痕,一旦大当家多添几分力气,柴刀必会断裂,届时大当家一定会瞅准时机要了郑直的命。
  林骁赶紧向大当家疾奔而去,同时她又一次窥探到战场全貌。
  我军阵型已散,好在伍之阵尚且稳固,一时不会溃败。
  李叔在与大当家一战时被一山匪偷袭负了伤,当下正被前军护在圆阵内,暂且无恙。
  她的伍为掩护受伤的李叔撤走,不幸被大当家打散,挡在最前面的孟乘龙负伤,她则趁机削去大当家左手,大当家没空止血,约莫撑不了多久,而断手又逼近死亡无疑会使他怒极,其临死前的反扑不容小觑。
  现下郑直承担着大当家的怒火,命垂一线,王踵武与何起正帮孟乘龙抵挡山匪的进攻。
  山匪死伤大半,剩下的已生同归于尽之心,成不惧死的死贼,并逐渐往大当家四周聚集,可见是把大当家当做“战旗”,那么她该做的是——
  思绪三息止,林骁弹地而起,高举将英,身似弓。
  夕阳余晖火红,闯其目,似点燃烈火熊熊。
  她张开口,借呼喊催发全身力。
  风猎猎,随一声清亮暴喝,寒光霹雳,劈敌将首。
  “哗啦。”“咔嚓。”
  血水如瀑,柴刀碎裂。
  郑直为大当家死前最后的气力压倒,幸好林骁下坠时飞起一脚将大当家身躯踢远,那长斧没有砸在郑直身上。
  “抱歉。”落地后,林骁急忙将郑直拉起,并为刚刚的走神而道歉。
  郑直笑哈哈回了句“这没啥”,接着捡了把山匪用的刀,举着刀活蹦乱跳,对林骁说:“冲啊,俺们可不能把军功都让给别人,俺们可是要做将军的!”
  “嗯。”林骁笑应,跟着郑直去冲杀因将亡而丧失大半斗志的敌军。她没有再回头看那哨塔,尽管心里十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