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郑直恍然大悟,惊喜地说:“原来是这样啊,那俺懂了,击鼓一下抬起左脚是左军前进对吧?”
  可惜他的自信猜想很快即被一人否定。
  孙二回来,一掌按在郑直的脑袋上,揉晃他的头,言之:“哪军前进是由旗帜来指挥,傻小子,击鼓进攻有分步次第,第一步先通告全军要开始前进,让将士有所准备,是以抬左脚是预备。第二步列阵齐整,举右手是让右边的人以左边的人为准齐阵。第三步,举左手是观察四周风吹草动,同时让将士处于紧绷之态,如同拉紧弓弦。第四步,抬右脚是全军前进。第五步,右手握拳举起,那是全军冲杀的指令。在战场上如果敌军的金鼓扰乱我方金鼓,就可以用手势与旗帜来传递指令,或者让传令兵来传递。二队老兵多,不会在指令上有多少变化。”
  他放开快被晃晕的郑直,看向林骁,说:“抱歉了,林骁,这次恐怕无法与你同伍了。”
  什么意思?林骁眨眨眼,不解。
  尚未来得及问,东馗愚便召集众人,林骁只好压下疑惑,与同伍迅速归队。
  只是二十个伍的伍长,即二十个老兵没有站到队伍中,而是另起一小队,领头的是个看上去饱经沧桑、胡子拉碴的健壮老兵,孙二站在那老兵的左后侧。
  林骁见状有种说不上好不好的预感。
  “如你们所见,我军将一分为二。”东馗愚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队伍分裂,伍长全被分出去不是什么大事。
  但显然被伍长抛弃的人不这么觉得。
  “您一定是在说笑吧,教卒?”
  “没有伍长的话,我们都不知能做什么,教卒您再考虑考虑吧!”
  “就是啊,而且伍是千夫率分好的,教卒能变吗?”
  众人扯着嗓子吵闹起来,唯零星几人保持安静,其中就包括林骁四人,郑直难得没有为声势助力。
  林骁本来不太明白为何这么做,在见到其他人急切焦躁的模样时她明白了,新兵眼下正依赖老兵,倘若老兵不在,他们会自乱阵脚,会不知该如何做,即是说他们大多为无将不行之军。
  可战场上领兵之将是敌人的眼中钉,乾阳将领又总是喜欢作表率在前领兵冲锋,将亡并非不寻常之事。若将亡,其所率百人千人万人转眼成一盘散沙,那么这支军队就既非勇武之军又非顽强之军。
  将亡,副将领兵,副将亡,五千率领兵,以此类推,直至伍长亡,兵卒自己带领自己往前冲。
  不会因将亡旗倒而败退才是真正的强军。
  孙二等人或许就是看清这一点才会自行分出去单独成队。
  了然其中用意的林骁在教卒征求他们意见时率先站出来表示赞同,紧接着西阿星、王踵武与郑直皆支持她。
  不出所料引起众怒,不少人骂他们是叛徒,还有人气急了埋怨林骁选了东馗愚做教卒。
  这乱糟糟的比菜市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终于,东馗愚收起漫不经心,冷下脸,眼神锐利如刀锋,他无情地沉声道:“不愿待在一队,直接收拾包袱滚去预备军。”
  一瞬间,鸦雀无声。从东馗愚身上散发的气势几乎将所有人震慑住,包括林骁,估计只有她师傅不以为意。
  林骁不由缓缓吞咽口水,额上冒出冷汗,浸湿了眉勒。当她无意间对上东馗愚冰冷的目光时,如同被一条毒蛇缠住了脖子,窒息感扼住心神。
  教卒,原来如此可怕吗?
  第23章
  “东馗愚, 友善?”于沙盘前排兵布阵的赵谨轻描淡写地讥讽,“毒蛇不过把剧毒遮掩一二,便让四肢发达者天真地以为所见无害。殊不知某人时时刻刻把‘伪善’刻于天庭,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边摆出迫不得已的虚伪模样, 一边痛快地将需要牺牲的棋子推入深渊。”
  他的目的只有完成天命,并不在乎百姓会不会受苦, 亦不在乎她们是不是受天强迫愚弄。
  赵谨所言仅有三位将军听到, 然与赵谨几营之隔的林骁在东馗愚冷下脸之际也窥见了他的本真。
  阴冷。
  但很快东馗愚又变回那个有点懒散的儒雅先生,并给了众人一个解释。
  “这个决定是他们自行思考的结果。与你等不同, 他们已经从军一两年,打过一两场仗,完全适应了陈旧的路数, 只会一如往昔那般作战,无法接受新的东西。而你等是尚未打磨雕琢的原石, 你等可以探寻全新的路, 成为有别于陈旧的一把新利刃,而不是被他们带往陈旧保守的老路。某可以实话告诉你等,虎锋军早已被敌国琢磨透了, 没有变化的虎锋军早晚会迎来彻底的覆灭。”
  “教卒, 您所说的变化是指什么?”林骁未屈服于胆怯, 即便她现在还因为方才东馗愚所展露的本真而手发抖。
  东馗愚看向她,笑呵呵地不答反问:“你觉得乾阳虎锋军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林骁思索一会儿,答:“勇猛好战, 不惧死。”
  “说得不错, 虎锋其实就是有冲劲儿的莽夫,好与人斗狠, 总是一股脑冲锋陷阵,将死当作归宿,将生当作耻辱。是以敌人会设下陷阱,会大行激将,等着呆头呆脑的莽夫们来送死。乾阳的武将,除了坐镇王都的那位大将军外,大多是这样强武短智的莽夫,在能用勇武碾压一切的时候,虎锋是很可怕的军队,然而一旦碰上会借力打力,会消解弱化武力的军队,虎锋必败无疑。”
  东馗愚举了两个并不遥远的例子。
  “会鹿山之战,兴国上将阎济以五千人破虎锋三万之军,究其原因在于虎锋莽勇,明晃晃的陷阱视而不见,仅凭一腔热血一股脑地往前冲,被战功激励而不管不顾地追逐敌军刻意撒下的诱饵,以致于被占据地利的伏兵分而破之,兵力多又如何,勇猛又如何,中了计不过是纸糊的老虎。
  寻杜守城战,寻杜守军五千,援兵五万,而敌军只有算上辎重兵的两万人,按理说双方兵力悬殊又是守城战,乾阳不该败,结果却是敌军大胜。因为那群莽夫只会傻傻地让兵卒出城送死,不断去和敌军较量,一心想建功立业把敌军打跑,结果致使城内兵力愈发空虚,城前兵力被诱饵越引越远离城池,给了敌军奇兵绕后突破城墙的大好机会。”
  “这短智的勇武之军就如同瞎了眼的老虎,遇到聪明的猎人就与那砧板上的鱼肉无任何区别。因此,你们首先该学会的是独思,去思考所见所闻的一切,不依赖任何人。此乃第一变。”
  话音落,多数人目露迷茫,沉默不语,林骁倒是有所了悟,纵眉沉思。
  东馗愚不再多言,让老兵队去他的营帐帮他拿来腿绷和绳子。
  不多时,东馗愚特制的腿绷与配套绳索就堆在众人面前。
  林骁见这腿绷上前后有铁环,恰好能让绳子穿过,她认为这是要用绳子来连接腿绷,再加上教卒之前说过他们须得绕营练脚力,莫非他们要穿戴串绳腿绷去跑?
  果然,东馗愚眯着细长的眼,说:“现在请诸位自行结组,不是五人也没关系,只要不是独自一人即可。结组后穿戴好一双腿绷,以绳与同伴相连,至于分不分领头看你等自己。”
  话音落,众人不动观望,依旧是林骁四人率先按照东馗愚说得做,他们不打算再找一个人,与其去硬凑一伍,不如相熟的四人一起比较让人安心。
  排竖队按身高来排,林骁郁闷地排到第一个,接着是比她稍稍高一点的西阿星,郑直第三,最后是最高的王踵武。
  把绳子绑好,又听东馗愚说:“去跑罢,绕营五十圈,被后面人追上一次加五圈,追上前面的人减五圈,不论是否在同一圈。另,绳子断了加十圈,天黑前跑不完加二十圈给明日。跑完之后告诉某,某如此做有何用意。”
  “是!”
  齐应罢,林骁扭头对后面三人说:“先迈右腿,喊虎锋,虎右锋左。王踵武,你要是看我们谁倒脚忙乱要失误就喊停止。”
  “好。”王踵武颔首。
  深吸一口气,林骁自觉下令:“前进!”
  “进”字出,四人默契地迈开右腿,伴随“虎锋,虎锋,虎锋”的呼喊声一点点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见不着同队其他人。
  林骁不知其他新兵如何,只集中精力保持步子不乱,一开始还有点被绳子牵扯的阻力,但随着与后面三人吐纳同步,脚下逐渐轻松起来。没多久,他们就又见着笑眯眯的教卒,以及急急忙忙、磕磕绊绊的一组组,身后也传来细微凌乱的脚步声。
  正当林骁四人将追上前面那组时,那原本快摔倒的组仿若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一下子默契如一,风一般往前冲,那组前面的组亦是如同被猛兽追击,撒丫子往前狂奔。同时四人身后的凌乱脚步声越来越近……
  于是就像把染料倒入水中,一盆清水迅速染上了紧迫之色,连林骁四人都不能再游刃有余。
  每个人都在往前冲,攘起的风沙和震天响的“虎锋”二字似让天地为之震颤。随着日光偏移,一队的呼喊声从响亮变成嘶哑,步子从轻盈变为沉重,仍不减半分速,气势且愈加强盛,掀起一股股灼热的风浪,刮得营帐呼呼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