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到这儿已是够乱,殊不知此非陈肃神情微妙的缘由。
  “查清真相的谭大人欲休弃谭夫人,谭夫人为自保诬陷妾室,即庶长子之母私通。本是缓兵之计,谁成想竟一语中的,妾室的确私通了谭大人的副将,庶长子非谭大人之子。”
  好家伙!林骁震惊地瞪大眼。其他人同样面露惊奇,就连覃桑都只是道听途说一些事,不是完全了解,此刻神情逐渐向陈肃靠拢。
  陈肃捏了捏眉心,接着讲:“最后妾室被谭大人一怒之下杀死,谭夫人没有被休,仅受了罚,原本不太受宠的嫡次子在滴血认亲后,谭大人直接请旨来日将爵位世袭给嫡次子。至于曾被寄予厚望的谭稹,谭大人倒未将之赶出去,只是万分冷落,等谭稹不靠家中关系成了将军,谭大人才对他热络一二分,却依旧如同对待住客一般生疏。至如今,嫡次子成了谭侯,表面对谭稹和气,实则颇为忌惮,暗中打压。”
  简言之,王族将谭稹确确实实有怀恨在心背叛乾阳的嫌疑。
  第166章
  走出袁逸安的营盘, 林骁表面上不露声色,实则心里在回想方才所得知有关谭稹之事。
  不提那个着实让人一言难尽的身世,杜聪说谭稹在三十五岁就成为了上将军, 与惊才艳艳的聂无难和三十岁晋升为上将军的廖封不同,谭稹极其不喜与人交手, 尤其是与同袍交手。
  廖封年轻气盛时,好与人切磋精进武艺, 曾偶然遇到谭稹, 邀之切磋,彼时他仅是一个小小五千率, 而谭稹乃右将军,之所以敢向将军挑战,一是乾阳以武为乐, 下向上请求切磋并不少见,二是当时的廖封已经是薛氏氏族将, 且因才能出众颇得信重, 胆量不可谓不大。可不论廖封是恳求还是挑衅,谭稹都不为所动,端拿一句“不欺负后辈”搪塞。于是执着的廖封就在与谭稹平级后再度邀战, 谭稹仍是拒绝, 这次以年纪差距为借口。之后廖封再未邀战过, 仅偷偷带着亲随去看了一场谭稹与敌将的生死对决,见谭稹赢了,他说了四个字“名不副实”。
  杜聪是从他义兄那里知道的此事, 他义兄便是当时廖封带在身边的亲随之一。林骁会托杜聪查洪焦仁等人之事, 即是晓得他的义兄弟很多,且基本都在军中, 门路广。虽有人混得好有人混得差,却无一人怨怼兄弟一飞冲天不提携,盖因他们是从同一个拐子手中逃出来的孤儿,互相扶持着长大,从戎前为了避免兄弟情谊被私利耗尽,约定入军营后能走到何处全凭自己的本事,兄弟之间互帮互助唯独不包括“提携”,其他的能帮尽量帮。
  言归正传,谭稹的实力在己方是个谜,在敌方那边应算凶悍,毕竟屡屡压着敌将打,连兴国大将军于归奇都曾在阵前比武时败于其手,可廖封却说他名不副实。
  相较于谭稹,林骁更相信廖封,尽管她没见过廖封出手,只听过传言,但他见过右将军曹仑出手,曹仑既然在成为右将军后还心甘情愿当廖封的副将,想必极其尊崇廖封,廖封各方面之才大抵远超曹仑,尤其是武艺,而曹仑与北国猛将铜狼旗鼓相当。
  她记得曾与阿塔司闲谈时,阿塔司提过铜狼,说当初寻杜之战,他们阿塔部落会派铜狼来,是因为铜狼年轻时与同样年轻的于归奇一战仅输了一招,之后只要不遇到于归奇,就没有在与兴将的单挑中输过,且十次中有七次能把兴将的脑袋留下,足见其之勇猛,正好能应对同擅单挑的廖封,结果没成想中途铜狼就与廖封的副将两败俱伤。
  与铜狼狠辣地让敌将没法再睁眼相比,谭稹就太仁慈了,十次单挑能有一次斩首敌将就算好的,大多是即将取敌性命时就会惜才,进而手下留情。偏偏只有在对付兴将时谭稹会惜才,对付罗曲或北国将领,弱将谭稹直接杀,强将谭稹压根不应单挑。
  据阿塔司说铜狼很不服打赢于归奇的谭稹,有一次北国攻打乾阳御北关,铜狼为帅,碰到谭稹守关,各种挑衅大骂,把谭稹的祖宗拉出来骂了十八遍,谭稹就是不和他单挑,把以静制动当借口,导致守关的乾阳将士士气低落,北国差点长驱直入。最后竟是于归奇没事干带兵列阵北国边境,疑似与乾阳联合,或者打算趁虚而入,北国这才不得不退兵,谭稹且因祸得福有了神机妙算的赞誉。
  种种迹象表明,谭稹这些战绩九成九是假的,掺杂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算计。
  思量间,回到了军营。林骁直奔赵谨的营帐,在得了准许后入内,见赵谨没有在刻简或摆弄毒药,而是立于圆桌旁,拿石子木片研究阵法?
  林骁好奇地瞅了一眼,看不懂一星半点,便没有勉强自己,赵谨也把这些东西收了起来,给她倒了一盏热茶。
  捧着热茶,落座于桌边,林骁整个人都平和了,来时的焦躁消失不见,眉开眼笑的,见牙不见眼。
  真不知她是如何让一对凌厉的剑眉变成憨厚的模样。
  坐在她对面的赵谨思绪偏了一瞬,很快拽回,问她:“你如此急切,可是因为谭稹?”
  “你怎么知道?”林骁惊讶,尽管晓得她老婆神机妙算,却不想妙算到这种程度,她此前可从未提过谭稹这名字。
  “我让东馗愚给我送来此次参战的乾阳武将之履历,其中谭稹的履历十分有趣。在他成为将军前,他所参与的每一场战争都是与兴的战争,而且每一场都是他立了大功,不论是找到并烧毁敌军粮草,还是在将领阵亡后收拢溃兵反败为胜,堪称兵道奇才。然一旦把敌人换成北或罗曲,谭稹要么如当上将军前找借口不参战,要么如当上将军后躲不掉便极度保守‘藏拙’。
  久而久之,武阳王发现此事,遂让谭稹专门对付兴国。以至于谭稹成为将军后的履历很出彩,每一场仗都是大胜,兴毫无还手之力,给了武阳王兴国孱弱的错觉,是故兵行险招出兵会鹿山,且欲让谭稹挂帅。奈何谭稹正好旧疾复发下不了地,便换了一位与当时的谭稹相似,十分有朝气敢冲锋陷阵的将军,而没有选择老成经验丰富的将军,结果自然大败。
  打了败仗,亦打醒了武阳王,他对谭稹生了疑心,恰逢兴军第一次攻打寻杜,谭稹主动请缨对战兴军,武阳王遂欲借此机会试探谭稹有没有与兴人暗通款曲。
  此战即是你父被逼身亡的一战,亦是谭稹摆脱嫌疑的一战。”
  最后一句无疑是肯定了林骁对谭稹的怀疑,谭稹就是害死她阿爹的凶手之一,乃至是罪魁祸首!
  霎时,林骁的眼神变了,阴冷的恨意与灼烈的怒火交织,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戚,仿佛随时会喷涌出来,腐蚀她的理智。
  她想起阿爹的遗书——死得其所,问心无愧。“死得其所”,哪里会死得其所?他是被诬陷的,他的死是敌人诡计的一环,他被谭稹当作了替死鬼,死得冤枉憋屈,是为了不让她不顾一切去报仇,为了让她活下去而撒这个背离本心的谎……阿爹真正想向世人呐喊的是他问心无愧,他是清白的作为乾阳兵卒战死沙场,而非背负着奸细的嫌疑骂名烂在尸骨堆。
  阿爹多想作为英雄荣归故里,哪怕是尸骨归乡也好,可那些图谋不轨的人不给他一丁点机会。
  思及此,林骁一双星眸血丝满布,为了不吓到赵谨,她垂下眼眸,手指极力忍耐着没把茶盏扣碎。
  见状,赵谨柳叶眉蹙起,一边起身行至林骁跟前,一边继续说。
  “谭稹通过密信一事告知武阳王军中确有奸细,又通过推出有嫌疑者,将之逼死,顺势不再泄露军机,并反败为胜,以此明示武阳王,他不是奸细,反而是兴国的天敌。否则若他为奸细,依常理为了掩藏身份,此战该是赢得轻松无比,不会到将大败的地步,毕竟在谭稹身上胜过兴人与以往无异,突然陷入劣势将败北,未免刻意,亦会让人怀疑其以往战绩的真伪,他更不会主动暴露军中有奸细存在,那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伸手将林骁的手指掰开,不甚费力,将茶盏挪到一旁,茶水仍冒着淡淡的热气。赵谨握住她放在桌上,卸了力气,显得很是颓丧的手,话语未止。
  “武阳王信又未信,你父之事疑点颇多,谭稹虽暂时摆脱嫌疑,但并未完全打消武阳王心中的怀疑,今次亡兴之战就是对其又一次试探,不然一军岂可有二帅。你不须为此忧虑焦躁,我会让谭稹露出马脚,你会有报仇的……”
  “机会”二字尚未说出口,赵谨就被站起的林骁扯进怀抱。她将她抱得很紧,推不开分毫,有点闷,呼吸不禁变得用力,恰好能掩盖住愈加不稳的心跳。
  倒也无须如此,左右每次凑近,耳畔总是充斥着连绵不绝的鼓声,宛若晴日欢雨,滴滴答答的颇擅引人注意。
  赵谨抿了抿唇,未再多言什么,只是一边听着小鼓作响,一边略显笨拙地轻抚林骁的头发,她实在不擅做此事,亦从未做过。幸而她向来聪慧,抚发安慰这样的小事岂会将她难倒?
  如若她没有抚着抚着便拿手指给林骁梳头发,还特别看不惯林骁自己扎的辫子,把发带解开,手指灵巧地重新替她利落束发的话,或许那样的小事真无法难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