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萧随捻了捻指尖,向右边走去。
  烛龙心扯了扯嘴角,将所有劝慰的话咽了回去。
  匆匆向左拐去,烛龙心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了连廊下黑暗的阴影中。
  *
  衡律司后方的区域很空,由于修真界难得的盛大典礼,许多人都去参加了“魏师姐”的道侣大会,这片地方显得格外空寂安静。
  烛龙心对这片地方再熟悉也没有了,他着一身黑衣,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在廊柱与假山的阴影间无声游走穿梭。
  沿着之前的记忆,他避开了稀稀拉拉的巡逻守卫,躲在树木的阴翳之下,那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更衬得这片区域的死一般寂静。
  只是,越靠近之前那个古怪的禁地囚笼,烛龙心那颗心脏就跳动得越发不安,如擂鼓般在胸腔中轰鸣。
  即便他的身影移动得依旧轻盈敏捷,可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想要放慢脚步。
  前方,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裹挟了他,这种刺骨的寒意陌生又熟悉,让烛龙心这个火灵根的修士都忍不住打寒颤,太奇怪了。
  烛龙心悄悄躲在黑暗中等待不远处的守卫离开,他的右手轻轻按压自己的心口,手心里传来的热度将心口那股刺痛的冷驱散了不少。
  看见不远处熟悉的铜色大门,烛龙心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前往。
  *
  与此同时,在远隔万水千山的另一方天地,应忧怀正立于一片混沌的风雪之间。
  风吹过,白雪纷纷扬扬地从地面卷起,厚厚的积雪就像是白银一样,沉甸甸地一层积压着一层,谁也不知道这辽阔的雪面距离真实的地面究竟有多少距离。
  应忧怀掐了个诀,周身飞雪被瞬间隔绝,他眨了眨眼睛,眼睫上挂着的几片雪花很快就融化了,像是泪水一样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观察四周,在两片峭壁之间,谷底这片区域并非自然生成的风雪,而是由特殊手段制作而成的阵法壁垒,困锁着自己,也削减隔绝了不少自己与外界的感应。
  甚至在这片地方,他连时间的流逝都不甚清晰,更不用说通过区区的契约,去感应根本就不愿意回应的烛龙心了。
  不,又或者说……他感应到了千千万万个,那些感觉像是乱麻一样互相纠缠着,或微弱,或强烈,似缥缈悠远难以捉摸,又似近在眼前咫尺之间,混乱又驳杂。
  自从烛龙心离开钟山,应忧怀本想追出去跟着他,却突然被一个奇怪的阵法拦住了。
  那个阵法特殊极了,根本不能以寻常的方法以灵力破阵,那时候应忧怀心里已有了几分古怪的感觉。
  而待他以蛮力破开了阵法之后,却突然感觉到了冥冥中奇怪的指引,那指引像是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的心脏,然后一步步向前走去。
  这种感觉令人心悸,直觉告诉应忧怀,如果不去看一眼,恐怕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跟随着这指引,应忧怀来到了一座雪谷的谷底之中。
  然后,不得脱身。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段时间内,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强行破开阵法,袖袍挥动间,威势浩荡,足以撕裂山河,可在这片雪谷之中,却只能掀起了一堆洁白的雪花。
  力量撞击在雪雾之上,如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圈圈涟漪,反而让风雪更加浓重了几分。
  这阵法古怪极了,并非灵力凝练而成,也不是奇门阵术,不似杀阵,更像一个拖延人用的法术、像是一个障眼法。
  无论怎么攻击,这里也终究只是茫茫一片雪,并没有明显的攻击意图,布置这个阵法的人并没有杀心,此人想要做甚?
  应忧怀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的两只眼眶都染上了猩红,竖瞳凝神细察,他的指尖萦绕着一缕破妄神光,再次点向迷雾。
  这一次,漫天的雪雾终于被光芒短暂驱散了一角。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应忧怀古井无波的心神微微一震。
  那不是阵基,也不是出口。
  真相仅仅展露了一瞬,转眼间再度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冰冷、骇然、死寂。
  此地果然并非冰雪,而是生命力熊熊燃烧过后的苍白灰烬,厚厚地覆盖着一切。
  那一瞬,寒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卷起层层雪浪,露出其下掩埋之物的一角。
  是骸骨。
  皑皑白雪之下,是皑皑白骨,那白骨密密麻麻,堆积如山,延绵至雪雾深处,不知凡几。
  这些骸骨形态各异,有的左手呈现出一种弯曲抓握的姿态,有的头颅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有的从脊椎处反向折成了两半,头颅像熟透的浆果,摇摇欲坠地挂在脖颈上……
  即使双眼已经完全化成了可怖的竖瞳,他依旧难以看穿一切。
  只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伴随着一丝极淡的、让人灵魂为之悸动的气息,从白骨堆中弥漫开来。
  是什么?
  他蹙紧眉头,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排斥着那个几乎要呼之欲出的答案。
  这千千万万的骸骨,全部都是一人。
  第100章 地火明夷 第二个愿望
  沿路去广场时, 萧随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不时和过往宾客寒暄。
  他像无数个即将要和道侣缔结契约的普通修士一样,萧随的脸上有点红润, 还有点紧张局促,看着毛毛躁躁的。
  过来人看见萧随这个样子,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当萧随踏入布置得喜气盈天、宾客云集的典礼广场时, 他的脸上早已戴好了无可挑剔的温柔面具。
  萧随一身大红喜服, 衬得他面如冠玉,唇角含笑,目光不经意扫过满座高朋,在衡律司席位上的万谷春脸上略一停顿, 笑意更深了几分。
  宋佳宜奇怪道:“怎么现在还没看见烛龙心?”
  陆俊辰不是很在意:“他不是他好兄弟吗?可能在哪里帮忙吧?”
  吉时将至,仙乐悠扬。
  魏晓荷凤冠霞帔,盖头遮面,由两名衡律司女修搀扶, 步步生莲般走向高台,远远看去,像是一朵摇曳的荷花。
  “她”的身影在华丽嫁衣下依旧显得纤细,步伐却隐隐有些虚浮。
  萧随静静看着他走近,脑海中闪过的却是那张被他亲手焚毁的荷花丝帕,以及烛龙心那句“如果……”。
  袖子掩盖下, 他的手指缓缓收紧,指甲嵌入掌心传来清晰的刺痛, 维持着他最后一丝近乎冷酷的清醒。
  司仪高声唱礼, 锣鼓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沸反盈天,繁琐的仪式一项项进行。宾客们满面笑容, 恭贺声此起彼伏,仿佛这真是一场天作之合。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环,当众立下道侣契约,邀天地共证。
  司仪运起灵力,声音洪亮,庄严肃穆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中:“请新人祭出精血一缕,融入契石,自此同心同德,命运相连……”
  就在所有目光聚焦的刹那——“且慢!”
  魏晓荷的身影瞬间一僵,今天万谷春算出的卦象为地火明夷——“上六: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但他还是来了。
  萧随清朗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仪式,也瞬间掐断了广场上所有的喧闹。
  司仪看向萧随的眼神有些迟疑:“这……”
  萧随仍是微笑:“我与晓荷心心相印,不如不用契石,改为歃血为誓可好?晓荷,你觉得如何呢?”
  魏晓荷只觉得心如擂鼓,不知道萧随为什么突然会提出这个,但是眼下的情况,他自然只能说“好”。
  众宾客见原来只是这件事,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脸上擦着两团大红胭脂的黎岄打扮成小仆模样,捧着一碗水上前来。
  萧随与魏晓荷割破了手指,血液融于碗中,二人同时端起小碗,将血水分食完毕。
  放下碗后,萧随脸上的温柔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锐利如刀锋的冷冽。
  他上前一步,在魏晓荷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猛地抬手,一把掀开了那鲜红的盖头!
  盖头翩然落地。
  露出的,是一张属于男性乾元的硬朗面庞,在药效的作用下,幻术失效了,魏晓荷全身的骨骼遽然拔起,将一袭不合身的华丽红衣衬托得格外滑稽可笑。
  此刻,那张萧随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上血色尽失,写满了惊惶与难以置信。
  所有人目光中央,那并非女子柔美的轮廓,喉结的起伏在寂静中显得如此刺眼。
  “哗——!!!”
  死寂被瞬间打破,惊呼声如海啸般席卷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