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我不会去的。”时子骞冷笑道,“但你要是放不下她,还想再婚内出轨一次,我倒是乐见其成。”
  “够了。”时越生终于克制不住怒意,“注意你和我说话的态度,我是你的父亲!”
  “这就够了吗?好吧。”时子骞说,“我对你和你前妻,哦不,应该是前前妻之间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无意掺和其中。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挂了。”
  时越生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尽量保持了平静:“我只告诉你一句,听说她只回来一周多就又要走了,下次再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不希望你后悔。如果你想去见见她,我会把她的地址……”
  时子骞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
  他把手机丢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渐渐像脱了力似地沙发上靠下,仰起头。
  妈妈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遥远了,遥远到连记忆里她的脸也已经模糊不清了。
  祝盛和祝青长得很像,却又不大像。如果说祝青的美是含蓄内敛的,像于幽静处无声生长的兰花,一切风情都隐在欲说还休之间,那么祝盛则如盛放的牡丹,美得骄傲张扬,恣意夺目,一颦一笑都足以动人心魄。
  在时子骞记忆的最初,一家人也许是有过幸福的生活的吧,但记住更多的却是她和时越生之间无尽争吵的画面。明明只是很小的事情,可他俩从来都没人肯服软低头,非要争锋相对直到彼此都变得歇斯底里,把世上所有最恶毒的语言轮番对着对方刺一遍还不肯罢休。
  这种时候,时子骞总是一个人站在沙发后面看着他俩,愣愣的,连哭都不会哭。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他俩离了婚,为他的抚养权打了很久的官司,最终祝盛拿到了他的抚养权。但她一天也没有带过他,从第一天就把他丢到了乡下独居的外婆家,好像她在意的只是和时越生争夺、不让他顺心这件事本身,而不是真的为了抚养权本身。
  时子骞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声不吭地在外婆家住下了。那时外婆安慰他说,“你爸妈两个人见不得离不得,是天生的一对冤家,他俩分不了,过一阵就又接你回去了”,他信了。虽然爸妈在一起也总是吵架,但总归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可惜很长时间过去,两人仍旧没有和好的迹象,他也渐渐从暂住变成了久住。
  祝盛偶尔回来看他和外婆一次,起初对他还是挺好的,每次回来会给他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乡下生活枯燥,数着祝盛回来的日子开始成了他的习惯。
  但很快一切又变了,外婆之前说的不对,时越生再婚了,祝盛和他再也不会和好了。
  祝盛开始很少回来,偶尔回来也不再搭理他,总是下巴微仰着把他当隐形人,一句话都不和他说。
  那时候的时子骞还太小,小到不懂得什么叫做迁怒,但能敏锐地意识到祝盛不喜欢再看到他了。于是他不再自讨没趣去碍她的眼,她回来时只是远远地看几眼,就一个人躲进草丛里看蚂蚱玩。
  在理解什么是爱之前,他就已经先一步敏锐地体悟到了不被爱的滋味。
  再后来,祝盛干脆直接出了国。过去的失败婚姻和生活被她彻底挣脱,连带着这个失败婚姻的产物都被一起彻底地抛弃了。时子骞想,其实抛弃这个词也不贴切,实际上在她恨时越生恨到独自远走异国的时候,可能完全也没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需要负责。
  他本不过就是她和时越生爱情的附赠品。爱情消失的时候,他这个附赠品便没了存在的价值。
  自那之后他便和外婆一起度过了许多年极其枯寂的生活,这个固执的老太太自外公离世后就变得少语寡言,坚持在老家不肯搬出,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连电视都很少打开。
  房子周围的几户人家都迁去了临街的地方,周围一个同龄的孩子也没有,他就总是一个人搬着张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发呆,由此说话都比同龄人晚些。
  时越生来看过他几次后,跟祝盛又开始隔着国界打官司争他的抚养权,祝盛始终没有松口。
  一直到七八岁,也不知是祝盛彻底放下了这段过去松了口,还是时越生新换的律师业务过硬,总之他终于打赢了官司,把他接到了身边。但是彼时时越生早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时子骞在新家像幽灵一样格格不入,依旧被忽视被无视,就像那年祝盛对他那样。于是他依然沉默寡言,只有每个寒暑假重新回到外婆家时才能短暂地找到归属感。
  可后来,外婆去世了。
  他可以不怪祝盛不要他,不爱他。祝盛的爱恨都很彻底,相爱时热烈,不爱时决绝,在将所有与那段爱情有关的人或事都一并抛弃时没有丝毫迟疑。这些他早就接受了。但他唯一不能原谅她的是,一直到外婆去世的时候,祝盛也没有从国外回来。
  对他不慈可以,但她不能这样对外婆不孝。
  而且,那曾是他记忆中,唯一期望她能在他身边的时刻。
  夜色不知何时从阳台一寸寸侵蚀进来,笼罩住整个沙发,也将他完全地裹挟住。他忽然惊觉自己已经在黑暗中坐了太久,伸手揉了揉眉骨,低声唤道:“盼盼。”
  没有回应。
  屋子里静得空旷。
  时子骞忽然心头一凉,猛地起身打开灯,快步走向门口。
  盼盼不在那里,它的狗绳也不见了。
  房门打开着,他半天才想起,这是刚才自己推开的。盼盼不知怎么扯下了挂着的狗绳,独自溜出去了。
  第87章
  时子骞找了盼盼一整晚,找遍了学校的所有角落。没有,始终没有。
  一直到天色泛白,他又到校门的保安室去查监控。学校的各个角落理应都覆盖了监控,可他看了一上午,只在一个镜头里看到了盼盼从公寓楼下往外跑的画面。
  它脖子上还挂着狗绳,长长地拖在地上。在公寓楼外的草坪边嗅了嗅后,它很快就继续跑开,身影消失在画面之外。再然后,没有任何一个摄像头拍到它往哪里去了。
  值班的保安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奇地问:“丢的是什么品种的狗?”
  时子骞强打起精神,简单回他:“中华犬。”
  “哦,土狗啊!”保安发出一声了然的叹息,“那不容易找到了,土狗没人会捡去养的,要是从学校跑出去被人捡到,说不定会被卖去狗肉店。”
  时子骞心里猛地一沉,盼盼做过很久的流浪狗,矫健的很,没那么容易被人抓住。可是偏偏今天它是拖着狗绳跑出去的,只要被人踩住……
  愧疚,自责还有少见的茫然无措一瞬间铺天盖地包裹住了他。
  胃里泛起阵想吐似的酸楚,可惜十几个小时水米未进,他连吐都吐不出来。他靠在保安室门口的墙上缓了一会,等稍微感觉好点后,又朝着校门外走。
  他记不得自己又找了盼盼多久,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机械地对着每一个遇到的路人重复:“你有看到一只黑色的狗吗?”然后一遍遍收获对方的摇头。
  一直到天色重新变黑,他回了一趟公寓,希望看到盼盼早已经自己回了家,趴在门口等他。
  可事与愿违,门口空空如也。
  心底里最后一丝不肯相信也慢慢散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盼盼是真的丢了。
  他不想进门,一个人下了楼,站在宿舍楼下发愣。手机震动起来,拿起一看,又是时越生打来的。时子骞毫不犹豫地按了挂断。
  两分钟以后,手机又是短暂的震动,时越生改发了短信过来。
  “听说她是回来办房产处置手续的,也许这次之后就彻底不会再回来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不要让自己后悔。”
  时子骞摁熄了屏幕,并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只是一时间感到心头愈发空茫茫,找不到支点。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水米未进,但精神似乎比身体还要疲惫。脑子钝钝的满是雾气,好像连思考都不会了。
  他一个人顺着公寓楼下那条早已走过千百次的路往前走着,手突然在兜里触到了一样坚硬的东西。他拿出,是刚刚收到时越生短信后就被他丢进兜里的手机。
  盯着看了一会儿后,他常常吐了一口气,开始打字:
  盼盼丢了,怎么办……
  选择发件人,展新月。
  手指按在发送上停了一会儿,时子骞突然直接将手机收了起来。
  就在选中她的名字以后,仿佛挤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突然就觉得不够。这一刻,发短信不够,打电话也不够。
  心里那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刚一产生,就突然强烈到完全无法抑制。
  他想见她。
  就现在,好像一秒钟也不想再等下去。
  距离校门口还有一截距离,他直接跑了起来。
  许慎坐在一家餐厅临窗的桌子旁,静静望着外边儿,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叩着。窗外天色很暗,乌云翻涌,一场大雨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