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怎么不撑伞?”一道女声突然在身旁响起,展新月措不及防,被淋湿的身体抖了一下。
  循声望去,她顿了顿,“你不也没撑吗?”
  王之意在跑道外的长椅上坐着,身后便是深黑的树影。她今天和平常打扮得很不一样,穿了件黑色帽衫和卫裤,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这么静静地坐着,几乎和树影融为了一体。
  “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下,这会坐下就不想动,也懒得躲了。”
  展新月说:“天气冷了,小心感冒。”
  “感冒了正好。”王之意仰着头冲她笑,“感冒了刚好请假,不用上班了。”
  她嘴角弯着,可是那双眼睛没有笑意,也没有光亮。
  展新月说:“不错的思路,但我记得老师请假要扣工资的。”
  “是啊,太残忍了,做老师很难的。”王之意舒展了双腿,“其实扣点钱我倒是没什么,不过你们的美术课可就得改上语数英了,你们受得了吗?”
  展新月仔细想了想:“受不了,所以还是别感冒了吧。”
  “看吧,这样看美术课也是有点价值的嘛。”她自觉说了一句很有趣的话,又想笑,可惜再怎么努力脸上露出来的都好似苦笑,便终于放弃了表情管理,嘴角耷拉下来。斑驳的树影打在她脸上,看起来很疲惫。
  “要坐会儿吗?”王之意说。
  “好。”
  王之意伸出手,用手掌帮她擦了擦被濡湿的长椅。她的手指纤细,但当中两根手指包了纱布,她也没留心保护,就那么擦拭着雨水。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王之意不慎在意地说道:“昨天拉扯的时候指甲盖弄翻了,我上午去了趟医院,医生把它拔掉了。”
  展新月问:“疼吗?”
  王之意摇摇头:“那时候哪顾得上疼。”顿一顿,“现在也顾不上。”她说着,眼睛也不知在看哪里,一时出了神。
  “对了,我还没跟你讲过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展新月说:“我听到张朝骂他的话了,又看见了你,大概可以猜得出。”
  王之意说,“是啊,差不多也就是能猜到的那样。那天中午我在公寓午休,忽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才发现是学生。其实我不太认得他,带的班太多了,不过我猜想他大中午的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我就放他进来了……我没有关门……毕竟是个男生,我还是挺有分寸的……”她讲着讲着又开始出神。
  展新月拉回她的思绪,“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他说他爱我。”王之意抬眼看了她一眼,她这几天应该哭过很多次,眼皮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
  “我说我是你的老师,你怎么能说这些话,请你出去。他就生气起来,他说你明明也喜欢我的吧,上次上课前还帮我削了铅笔,说我上课总是看他,还跟他聊天……可我根本不记得他说的这些事了,我大声让他出去,他突然抱住了我……”
  王之意讲到这里,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胳膊。“好恶心,我这些天一闭上眼睛就回想起那种恶心的触感,感觉他的手还死死粘在我身上,甩也甩不掉……”
  她突然回神:“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明明你还是个小朋友。”
  展新月说:“没关系,我陪着你。”
  “我一直反反复复地再回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说‘明明你也喜欢我的吧’,我就在想,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给他这种暗示。新月,你说这种事为什么偏偏发生在我身上,是我做错了吗?”
  展新月说:“把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会让你感觉好些吗?”
  王之意:“……不会。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的心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珍贵的东西,不要这样霸凌自己的心。”展新月看向王之意,“如果你都不能好好对待自己,别人就更帮不了你了。”
  “是吗,你也觉得我太懦弱了吧。”王之意勉强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不能一直被这些无意义的事困住,我一定要振作起来,不能遂了他们的意。”
  “他们?”展新月疑惑,“谁?”
  王之意嘴唇动了动,没回答,而是说:“许慎都还在看守所里没放出来,我晚上去看看他。”
  展新月慢慢扭回头去,望向远处,没有接话。
  回教室时已经很晚,刚上了楼,展新月便看见了在走廊上靠着的时其悦。一见她走近,时其悦立刻直起身走了过来。
  “你找我吗?”展新月疑惑。
  “对。”时其悦说,“姐姐,我哥回来了吗?我刚去你们教室看了一眼没看见人,打电话也联系不上,提示他手机关机了。”
  展新月茫然:“他不是请假回老家了吗?”
  “是啊。”时其悦蹙着眉,“可是今天我哥被蛇咬了,不知道有没有事,我让他去医院他也不听,非要今天赶回来。”
  展新月吓了一跳:“被蛇咬了?他急着回来干什么?”
  “等你见了他就知道了。”时其悦说,“他回来了肯定会来找你的。”
  展新月还没听懂,时其悦已经摇摇头转身走了。“算了,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看能不能联系到他。”
  时其悦走后,展新月一直有些神思不定。她搞不清楚时其悦为什么说他回来后肯定会来找她,脑子里一直浮现起她的那几句话:“被蛇咬了”“联系不上”。
  在教室里坐立难安了两节课,她干脆从教室里溜了出来,准备去初中部那边找时其悦问问。
  第93章
  初中部和高中部直接被行政楼的长廊连着,平时大家都不大从行政楼走,都是从楼下绕过去,但她今天径直穿了过去。她步子很急,路过一处会议室时,她依稀听到了高强的声音。
  原本她并没怎么留意,就要走过去时,她突然敏锐地听到了两个关键词:许慎。
  “这件事已经决定了,你就通知许慎的家长就行。”
  展新月脚步停住,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渐渐明白了下午王之意一直欲言又止的原因。
  会议室里学校的一众领导正在研究昨天那出案件。这出案子原本就证据不大充足,对方只能算是未遂,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加上又是未成年,最后很有可能不了了之。而学校为了防止事情传出去影响学校的声誉,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给王之意,要她和对方达成和解申请撤案。
  这边王之意还没松口,那边对方的家长却开始不依不饶了。据说对方家里很有些背景,现在不仅一口咬定王之意跟他儿子是情感纠纷,还要告许慎故意伤害。听说许慎把对方打得挺严重,已经构成了轻微伤。
  “那个王之意她有没有一点大局意识!谁允许她报的警?这种时候不第一时间跟校领导汇报她自作什么主张?”高强在拍桌子,“再找人去跟她谈谈,让她多为学校的声誉考虑,不要那么自私,这种事情传出去学校明年还招不招生了?况且她一个未婚年轻女人,这种事闹开了对她自己有好处吗?”
  展新月扶着墙,忽然感觉一阵恶心从胃里一直往喉咙上泛。
  她仍然记得前世撞见过王之意辞职时站在高强面前落泪的样子,那时她红着眼,一字一句地问他:“为什么,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展新月一直以为她的痛苦仅仅源于对流言蜚语的不堪重负,现在她发现了,这所把名声看得高于一切的学校是吃人的,它无情地碾过王之意的痛苦,让她受到的一切伤害只能和着泪水独自往下咽。
  “还有,等高三那个学生出来以后要第一时间安排他返校,现在风言风语已经传出来了一些,这种情况下更得他回来才能证明那些传言都是子虚乌有。那天的事对外就说是两个学生打架斗殴吧。对了,那天那个什么展新月不是也在吗,她跟许慎之前不就闹出过事情,就说是几个人情感纠纷吧。你们下去也跟她做好工作,统一好口径禁止她在外面没分寸乱讲。至于许慎,开除掉。”
  “但是他这次也是做好事……”老方迟疑的声音。
  “但是什么但是,现在不是我们狠心,是对方的家长扭着许慎不放,人家要告他故意伤害。他把人家打得很严重,已经构成轻微伤了,这种会留下案底的学生我们不可能要。而且他身上不是还背着处分吗,这种学生就跟定时炸弹一样,时不时要捅些篓子出来,还是早点处理了好。行了,就这么定了,散会。”
  会议室里面传来抽拉椅子的声音,展新月立刻快步走进漆黑的楼梯间。
  从行政楼的侧门溜出来,外面很安静,两步的教学楼都正在上课,灯火通明。刚刚胃里那种蒸腾的想吐的情绪更加强烈了。
  展新月站在楼下吹了会风,外面仍旧飘着小雨,冷风吹得她脑子清醒了点,这才想起初中部比她们少一节晚课,这会儿已经放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