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是他腾起的希冀很快被浇灭,只听对方道:“正好,你先在此候着,莫叫旁人进来。”
  沈渊垂眸掩饰眸中的失望,微微俯首,露出一截白净无暇的脖子,整个人像一只困于笼中的仙鹤,眉目低垂地长揖应道:“是。”
  他心神不定地坐了回去,看着她去了屏风后面,听着清晰传来的水声,思绪愈发烦乱。
  他不是无知小儿,隐隐能猜到她可能想要对他做什么,心中迷茫而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想起自己来之前,沈濯对他的冷嘲热讽。
  从前他对此早习以为常,已能自觉当对方在犬吠,并不会往心里去。
  此时此刻,却莫名应景,那些谩骂之声不受控制地回荡在他脑海中,勾起了他那单薄脆弱的廉耻心。
  没做过什么事时,他自然不会将那些污言秽语放在心上。
  可眼下,他岂不是正要做那些人口中的,不知羞耻之事吗?
  他只能安慰自己,这种事归根结底吃不了什么亏,不必往心里去。
  并且,这女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神思游离,正胡思乱想地发着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就有一大块洁白的拭巾和一把桃木梳子劈头盖脸地砸进了他怀里。
  待他回过神来,那女皇已大马金刀地在他对面落座。
  她长发散落,着一件足以遮到脚面的长裙,整个人奇异地显出了几分柔和。
  “发什么呆呢?”段曦宁支使道,“过来给朕将头发擦干理顺。”
  沈渊错愕,完全没想到她会使唤自己做这事,一时未动。
  见他呆愣,段曦宁微蹙了蹙眉:“愣着做什么?”
  沈渊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拭巾和木梳,迟疑:“陛下,男女,男女授受不亲。”
  段曦宁不耐烦:“哪儿那么多废话?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读书人就是毛病多,叽叽歪歪的,出门在外,哪儿那么多讲究?
  要不是此刻酒意上头脑袋发昏不想动,她才不使唤这呆子呢!
  眼见她显露几分不悦,沈渊也不敢真的惹她发怒,起身先拿着拭巾覆上了她湿漉漉的长发。
  他从来未干过这种活儿,不知轻重,不敢用什么力道,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头发上的水珠,余光觑着她的脸色。
  她仿佛对他并无防备,慵懒地靠着椅背,似在闭眼小憩。
  倘若他现下有刺杀她之心,她的咽喉近在咫尺,只需手起刀落,便能……
  且不说能否成功,可杀了她之后呢?
  她麾下将士可不是梁国的酒囊饭袋,必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大桓,甚至整个天下都会乱,且极有可能从江南、从梁国乱起。毕竟谁也想不到盛怒且善战的大桓将士会做出什么事。
  届时又会是战乱频仍,生民离乱,永无宁日。
  他既来为质,自该求和,而不是求战。
  他思绪正游离着,便听看似小憩的人突然出声,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渊。”他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心下一惊,莫名有几分心虚,生怕被她看出来。
  她重复了一声他的名字,又问:“沈渊?‘居善地,心善渊’的渊?还是‘渊渟岳峙’的渊?不错,是个好名字。”
  听她念着名句,沈渊神情一滞,有些恍惚。
  他的名字只是宗正寺按着族谱随意取的,根本没什么值得深究的含义。
  紧接着,就听她说起自己的名字:“段曦宁,东曦既驾,万邦咸宁,朕的名字,记住了。”
  “是。”沈渊轻声应下,紧张地根本不敢看她,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又夹杂了几分疑惑,不知她为何突然要与他互通名姓。
  见她不再多言,他也默然不语,只动作轻柔地为她理顺头发。
  正要放下木梳,她却突然袭来一掌,吓得他慌乱地后退,手中梳子也随之掉落在地。
  一道巨大的力道如狂风席卷,扯得他又往前踉跄了几分,抬眼时,却见她依旧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手上却多了一把匕首。
  正是她当日在大殿之上把玩的那柄。
  他心下惊骇,她明明只是挥了挥手,东西怎么就到她手里了,难不成她会什么仙法?
  段曦宁一扫方才的慵懒,换上了惯常的、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倨傲:“想杀朕?”
  这匕首是他出来时带在身上的,原本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惊得脊背发凉,急忙拱手:“臣不敢。”
  “朕名曦宁,乃天之骄女,只有天能收朕。”她淡漠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极了站在九天之上俯瞰世间的神明,“你不会武功,当有自知之明。”
  语罢又问:“朕送你的匕首,可喜欢?”
  沈渊心中七上八下,惊魂未定,如实道:“臣并非习武之人,只怕会暴殄天物。”
  “无妨,这匕首送你正合适。”她微微一笑,将匕首还给了他,意有所指地提起,“荆国质子的东西,指不定就是你梁国进贡的,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沈渊一愣,不知她此话何意,荆国质子?
  荆国不是已经为她所灭了?
  未曾听闻荆国也有送往大桓的质子啊?
  段曦宁不理会他的反应,又恢复了慵懒的模样,无所顾忌地伸了个懒腰,张口吩咐:“该安置了,去给朕铺床,朕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