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她提笔,越过书案。
  狼毫蘸过新沏的阳羡雪芽,温热的水痕落在青年的掌心。
  一个“池”字落笔。
  酥麻的痒意霎时间自肌肤上升起。
  池暮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她按住。
  朝笙在几年前练得一手很好的簪花小楷,以掌为书,不在话下。
  水痕淌满了掌心,狼毫的笔触分外清晰。
  朝笙抬起那双潋滟的丹凤眼,笑着问道:“读完了吗?”
  她久居上位,笑起来时,比之年少,多了一种从容的压迫感。
  洛都的官员对笑着的朝笙格外忌惮。
  因为他们记得昭阳殿前,这位陛下如何以轻描淡写的态度斩落一颗头颅。
  但池暮喜欢看她这般模样。
  野心勃勃,手握权柄,高高在上。
  她也应该这样。
  青年的声音低了:“未曾读清。”
  满掌已是水痕,君王明黄的衣袖向前碾去。
  “那我再回一封。”
  纷纷的奏折跌落,弹劾的话也跌落,响起轰然的倒塌声。
  年轻的君王格外偏心她的忠臣,狼毫落在衣襟,她垂着头,冕旒随之轻晃,冰凉的珠玉拂过臣子的长睫。
  骤然的闷响让御书房外的内监一个激灵。
  骠骑将军来面圣,为何弄出这么大动静?
  这二位皆是马背上打的江山,莫不是在御书房起了争执,打起来了?
  那闷响只一下,看来没有打起来。
  但争执定是有的。
  他状若无意,去看露葵是何反应,便听得这女官冷声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内监眼中有暗芒闪过——也许女帝与骠骑将军的不和已经到了要掩盖的地步了。
  第278章 番外 郡主x马奴(平行世界2)
  宫人们垂首,恭送这位素有凶名的大将军。
  那内监悄悄抬眼,窥见他衣襟尽湿,手中还攥着几道奏折。
  眼角都带着红。
  听方才那轰然的声音,怕不是用什么东西砸出来。
  “露葵。”君王的声音响起,“将茶换一盏。”
  内监悄然退下。
  洛都,清谷园。
  这座在建昭年间便颇为着名的园林是崔氏私产。园中多杏花,每至暮春,崔氏都会举行盛大的诗会,遍邀洛都高门。
  这项传统在新帝初登基的那一年废止,天圣二年才重新举行。
  改朝换代时,崔氏并未站队,但这个门生遍天下的百年世家在新朝依然很得皇帝信任,崔家大郎入了内阁,是旧贵族中的代表。
  “赏花作诗,曲水流觞,实乃一大美事。”席间有人感慨,“到底还是太平年岁好。”
  “只是这般雅事,那群霖州来的土包子素来不懂。”
  这话一出,席间的士族纷纷附和。
  王氏的小郎君抱怨:“家中将我塞入了金吾卫,我好心邀那掌管金吾卫的武威侯李树去郁竹居听琴行散,他竟说我玩物丧志。”
  “你也不过被李树说几句。”接话的是陈家嫡支的长子,“我拜入了大理寺,做了张筠的下属。”
  他嘴角微勾,露出不屑的神情:“咱们陛下亲封的女郡王,女少卿,琴棋书画纷纷不懂,审讯上刑的手段倒是样样精通。好几次下了值,我见她衣服上的血迹都还没干透。”
  刑狱与血都是肮脏的,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绝不会去沾染,但这位据说会入内阁的女郡王却十分乐于此事。
  众人纷纷露出轻蔑的笑来。
  “也无怪乎她都及笄了,洛都高门中也没有去求娶的了。”
  仗着从龙之功,这些流民、兵痞摇身一变,成了燕朝的新贵,可底蕴教养却是一点都没有的。
  王朝初定时,当然用得上他们。
  但到了建立规则与秩序的时候,就需要这些百年千年传承的世家了。
  洛都的高门一直这样认为。
  历代的皇帝都如此,女皇帝也不能例外。
  “说到求娶。”有个门第不显的青年语气神秘,“洛都还有一位贵不可言的人,同样未曾婚配。”
  众人面面相觑,便见他抬手,朝凤明宫的方向遥遥一拜。
  当朝女帝宿朝笙。
  “你疯了?提那位作甚!”
  “她可是成过亲的……”
  那青年不服气:“新婚之夜便将新郎杀死,算什么成亲?”
  主位的崔家二郎崔琦轻点了几下桌案,声音很从容。
  “既为私宴,不必太拘束。”他兄长崔珣入了内阁,颇得帝心,故而比这些洛都高门更为熟悉朝笙一些。
  当朝的女帝对很崔珣看重,去岁着手修典时还令崔珣为首,组织编纂。霖州系的官员不通典籍,只能打打下手。
  “乾坤阴阳,本就互补,这是天理。世间没有不成亲的女子。”崔琦声音和缓,叫原本还惴惴的人都放下心来。
  有心思活络的人对视几眼,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在崔氏的带领之下,修典的事情在中秋顺利的完成。
  朝笙十分满意这次修典的成果,大大嘉奖了崔珣一番,又拔擢了不少表现优异的官员,其中大多为世家子弟。
  经此一事,世家在朝堂上终于与霖州一系达成平衡,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与此同时,御史台的奏折递到了朝笙的面前。
  霖州一系的官员似乎与洛都开始水土不服。
  武威侯李树喝酒误事,洛都坊市宵禁出了几次篓子。
  大理寺少卿张筠与世家子弟发生口角,最后竟用了私刑。
  连远在霖州的州牧曹垠,都被寻到了由头弹劾。
  那位素有凶神之名的骠骑将军,更是被抓住了好些错处。
  一封两封便罢,当言官的奏折溪水般流至御书房时,年轻的君王终于动怒了。
  李树被免了金吾卫中郎将的职,责令在武威侯府思过一月。
  张筠领了“静心养性”的旨意,被沛国公在太极殿外好一通训斥。
  对池暮的弹劾朝笙起初还搁置了下来,然而最后却在早朝时发了很大的脾气。
  “若觉得洛都容不下你,不若去九巍山跑马吧。”
  尽管他的官职未曾有变,但朝会上的人都知道,君王对他确实有了厌弃之心。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人人皆知。
  千百年来,权力更迭,从来如此。
  “功高震主,当然不是说说而已。”
  天圣四年,清谷园的杏花于阳春含苞待放。
  崔氏、王氏、郑氏的家主齐聚于此,言谈间都是快意。
  “去岁中秋过后,不过半年,霖州一系的那些武夫便失了圣心。我看那老谋深算的沛国公也愁得白了头。”
  “他家那女儿,性情早在军营里长偏了。”
  “陛下到底是宿氏出身,天潢贵胄,与他们本不是一路人。”
  王氏家主把玩着手中茶盏,慢声道:“她与我们,才是。”
  宿朝笙登基以前,世家与皇室联系紧密,君臣以姻亲缔结了更为亲近的关系,但宿朝笙自霖州归来,连先帝都让骠骑将军砍了,宿家那些子嗣——尤其是男丁,更是幽禁的幽禁,贬谪的贬谪,流放到琼州岭南的也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