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冬牧场上的马正在飞奔,远远的,看着幼小可爱,像正在追风的孩子,凌唐用意念给这场景拍了张照,而后转头肯定地回答乐野的问题:
  “没。”
  “明明就唱了。”
  乐野小声嘟囔着,又翻过一页书,凌唐的手机突然“叮叮当当”,是视频,上面写着“父亲”,乐野举起来给他看:
  “接吗?”
  凌唐瞬间敛起眉头,顿了顿,才极力平静道:
  “接。”
  乐野有样学样地划开视频,充当手机支架,大气都不敢出。
  “爸。”
  凌唐叫了声,照常看着前方,两只马在路旁打架,好几辆路过的车都在拍照,他勾起唇笑了笑,脑子里已经记下了这幅画面。
  他爸,凌岳这才发话:
  “谁给你举着手机?”
  “乐野。”
  乐野以为凌唐叫自己,这是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不留神“啊”了声,又想起对方正在跟父亲视频,赶紧闭嘴。但凌唐的父亲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
  “乐野是谁?你还是要跟男的鬼混?”
  凌唐喉结上下滚动着,他深吸一口气,拼命压制情绪:
  “一个十八岁的小孩。爸,你说话……”
  可惜,这一场他原本以为自己平心静气就能稍微和谐一点的谈话,照旧走向极端。视频中的凌岳用力扇了自己一耳光,哪里还有半点大学教授的样子,发狠道:
  “你就是要逼死我,就是要逼死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当老师,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看好了,你看,凌唐,你看——”
  与此同时,凌唐终于:
  “乐野!挂掉视频!乐野——”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分不出谁更失控。乐野翻转回手机,惊慌失措地找挂断键,却一眼看见视频里血淋淋的一把刀,他失声地喊了句,手忙脚乱地挂断,指尖都是汗。
  汗水不仅爬上了乐野的指尖,还布满了凌唐的脸。
  他的太阳穴一鼓一鼓,像岸边拼死挣扎的鱼。
  凌唐感觉到口腔里是血的滋味,死命压抑着顶到喉咙的咆哮,方向盘猛力一打,直直冲向路旁的悬崖。乐野急忙紧紧抓住车扶手,尖叫着闭上了双眼。
  接着是猛地刹车,乐野随着惯性往前一冲,睁开了眼。凌唐已经下车,他凭着极大的意志力把车停在临时停车点,此刻扶着悬崖旁的栏杆,指尖不易察觉地微微发颤。
  乐野推开车门,走到他旁边,轻轻扶上他的胳膊:
  “凌唐哥哥……呜呜……”
  凌唐没看他,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十分用力,骨节都开始泛白。乐野除了没忍住的“呜呜”两声,没有任何挣扎。
  半晌,凌唐才收回手,单手搂了搂乐野的肩膀,然后蹲下身子,抱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乐野悄悄揉了揉自己被掐红的嘴唇、下巴,跑回车上,拿出自己的随身小包,又小跑回凌唐身边,哗啦,袋子打开,是五颜六色的许多个棒棒糖。
  “你喜欢橘子口味的吗?”
  “这个呢,这是西瓜吧?”
  “还有这个,牛奶味的,我很喜欢吃……”
  凌唐终于有了动作,乐野闭嘴,任他在小包里随意翻捡。但凌唐的手指掠过一颗颗糖,最终停在小包的内袋里,将露出一半的灯笼木雕捏了出来。
  这个小玩意儿不过核桃大小,但木艺精细,镂空的灯笼罩线条优雅,里面的一柄蜡烛小巧玲珑,红彤彤的漆已经有些掉色,想是有许多年头了。
  太阳底下,小灯笼似是被点了光,很是耀眼。
  凌唐举在手上看了半天,才问:
  “哪儿来的?”
  乐野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回答:
  “我……我自己做的。凌唐哥哥,你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做个别的?”
  “不用,你收好吧。”
  凌唐把小灯笼塞回去,捡起一颗牛奶味的棒棒糖,塞进嘴里。
  “走吧。”
  乐野捡起地上的小包,把小灯笼又往里塞了塞,才跟着凌唐回到了车上。
  临近中午,天空开始飘雪,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凌唐放慢车速,看太阳一点一点被大雪遮住,又有些烦躁,打开电台频道,是首老歌,周传雄的《冬天的秘密》。
  余光中,安静了许久的乐野瞥了他一眼,翻开书本,又开始自己给自己讲故事。
  “凌唐哥哥,可以用下你的笔吗?”
  乐野正在书本上作标注,铅笔秃了头,车上不方便削铅笔,他看见扶手箱里有两只中性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凌唐对这种小事全然无所谓,低头看了下,抽出来给他:
  “送你了。”
  “谢谢凌唐哥哥。”
  乐野拿过笔,又开始写写画画。雪很大,他时不时抬头担忧地看看,却又觉得开心,这样的大雪天跟阿勒泰有点像,他没忍住又给凌唐“安利”起自己的家乡。
  凌唐开始没什么反应,听到这里突然冷不丁开口:
  “我是要去趟阿勒泰,顺路带你。”
  乐野瞬间住嘴,惊喜地看向凌唐,虽然他昨天已经猜到对方要去阿勒泰,也会顺路带他,但听到他把这话板上钉钉地讲出来,十分开心:
  “太好了,凌唐哥哥,阿勒泰超级好,不会让你失望的,不下雪到时候可以去湖面上滑冰,还能堆雪人,冬天夜晚的星星特别亮……”
  凌唐打断他的话:
  “我不是去玩的。”
  乐野“啊”了声,脸上还是掩不住的欣喜,他追问道:
  “那你去阿勒泰干嘛啊?”
  凌唐偏头看他一眼,勾了勾唇角,但笑意未达眼底:
  “去死。”
  第7章
  鹅毛状的雪花拍打着窗子,乐野用指尖跟它们贴贴,时不时转过头看看凌唐的表情,还是按捺不住,“哈、哈”干笑两声:
  “凌唐哥哥,你不会气出神经病了吧?”
  凌唐听到“神经病”三个字的时候,眼神正黏在前面的一辆车上,是辆装满了羊羔的大货车,不知这车要带着羊们去哪儿,但无论去哪,估计都逃脱不了成为年货的命运。
  有几只小羊侧着头好奇地瞅他,跟此时的乐野一模一样,他偏了偏头,大雪天里很适合坦诚相告:
  “不是神经病,是焦虑症。”
  乐野用两只手往后扒拉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让本就清秀的脸更加帅气几分,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疑惑:
  “这是啥病?你去阿勒泰,其实是要看病?”
  凌唐正在超车,越过了装羊的大货车,视线一下开阔,大雪幕天席地,他觉得这雪不仅是落满天地,也落进躁乱、发烫的心里,声音彻底平稳:
  “是一种心理疾病,或者说情绪出了问题,会心慌,不安,头疼,气短,尤其被一些不开心的人或事刺激了大脑之后,会有些失控,暴躁,会……想死。”
  乐野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地求道:
  “你别死,别,求你。”
  凌唐快速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的这个请求,继续讲解这个病的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