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柳望舒拱手道:“还请常内官通传,卑将与大将军有事求见陛下。”
  常内官,也就是楚长脩骑马跟随在辒辌车左右,他是梁琛的贴身内官,紫宸宫的内官统领,有梁琛在的地方,总有楚长脩的身影。
  只不过……
  楚长脩平静的道:“陛下不在辒辌车中。”
  “不在?”柳望舒奇怪。
  楚长脩又道:“陛下正在夏开府的辎车中。”
  三个人催马而去,楚长脩通传道:“陛下,柳大人与大将军有事求见。”
  辎车的车帘应声被打起,果然,大梁的一朝天子,竟然坐在如此“简陋朴素”的辎车之中。
  他一只手打着车帘子,另外一只手拢着披风,怀中抱着一个身影纤细的男子,那男子侧躺在梁琛怀中,脸颊靠着梁琛的胸口,面容红润,沉浸在梦乡之中,睡得安然香甜,正是夏黎!
  夏黎并没有醒来,但或许是感觉到了从户牖窜入的凉风,也或许是被楚长脩的嗓音吵到,轻轻缩了缩肩膀,往梁琛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难耐的梦呓。
  就好像撒娇一样。
  这举动可把梁琛美坏了,尤其是当着旁人的面子,梁琛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修长的食指压着自己的嘴唇:“嘘……不要吵醒了阿黎。”
  柳望舒看了一眼索在梁琛怀中的夏黎,眼神晃动了两下,最终垂下眼目。
  “唔……”夏黎轻声呢喃着:“爸爸……冷……”
  梁琛:“……”
  梁琛春风得意小人得志的表情略微一僵,幸而夏黎梦呓的声音太小,这个距离旁人都没有听清楚。
  梁琛赶紧拢了拢披风,把夏黎包裹的更加严实,咳嗽了一声,轻声道:“何事?”
  柳望舒还在出神,梁玷轻轻撞了他一下,拱手道:“回禀陛下,楚皇子身子抱恙,禁不住颠簸,恶心反胃,因而停住了车马。是否停车休憩,还请陛下示下。”
  梁琛冷笑一记,恶心反胃,是啊,廖恬怀着楚君那个老匹夫的孩子,长途跋涉的,怎么可能好端端?
  梁琛搂着熟睡的夏黎,一副渣男口吻,开口道:“楚皇子是寡人未来的夫人,既是楚皇子不舒服,便停驻车马,原地扎营罢。”
  柳望舒表情僵硬的看了一眼梁琛,干涩的应声道:“是,陛下。”
  梁琛挥了挥手:“无事退下罢,不要打扰。”
  辎车的车帘子慢慢放下,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柳望舒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目光复杂,如有所思的凝视着辎车的方向。
  梁玷催马调头,看了一眼柳望舒,幽幽的道:“柳大人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放弃罢?”
  柳望舒皱眉,瞪了一眼梁玷,冷声道:“与你何干。”
  说完调头离去。
  大部队停住脚步,原地扎营,梁琛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等着夏黎醒来。
  “嗯……?”夏黎幽幽转醒,疑惑的看了看四周,还在马车上,可是却不颠簸,也不摇晃。
  “车子……”夏黎揉了揉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清冷却狡黠的影子,甚至有些子呆萌,喃喃的道:“车子停了么?”
  “停了。”梁琛还搂着他,轻声道:“扎营了,醒醒盹儿回营帐罢。”
  夏黎顺着声音回头一看,对上梁琛笑眯眯的眼目,突然醒过神来,自己睡在了暴君怀中,而且睡得还挺踏实?
  夏黎立刻退开一步,看似恭敬,其实疏离的拱手道:“臣失礼。”
  “失礼?”梁琛摇头道:“失礼倒是还好,因为从未有人摸过寡人的胸,寡人也不知算不算失礼。”
  夏黎:“……”暴君是在吐槽黎么?
  梁琛愉悦的一笑,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拢在夏黎肩头:“别着凉,去罢。”
  夏黎抿了抿嘴唇,他睡着完全没有记忆,不知是不是真的对梁琛袭胸,干脆垂头退下了辎车,往下榻的营帐而去。
  “站住!”
  一道声音传来,夏黎侧目去看,那声音并不是叫他。
  夏黎乃是大梁最年轻的开府,仪同三司,称得上一句位高权重,谁不知晓他如今是天子眼前的大红人,绝不可得罪的那位。
  因而没有人会触夏黎的霉头,更没有人会如此无礼的呵斥夏黎。
  不远处,南楚大鸿胪正拦着一个年轻的绣衣卫,道:“老朽让你站住,没生耳朵不成?”
  那绣衣卫死死的垂着头,好似十足怕生,双肩瑟瑟发抖,但他的手掌攥拳,指甲掐入肉中,仔细一看那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被叫住的绣衣卫,正是前楚贵胄——楚轻尘。
  大鸿胪睥睨着楚轻尘,眼中尽是狐疑,道:“抬起头来,让老朽看看。”
  楚轻尘仍然死死的压着头,低垂的眼眸眯起,迸发出与平日小白兔不一样的狠戾冰冷光芒,口中却怯生生的道:“小人……小人身份卑微,不敢污了大鸿胪眼目。”
  大鸿胪不耐烦的道:“叫你抬头你便抬头,哪里来如此多的推搪?一个小小的绣衣卫,如此不将老朽的话放在眼中,我看你便是有鬼!”
  大鸿胪说着就要去抓楚轻尘,夏黎大步走过来,抬起手正好挡住大鸿胪的触碰。
  “夏开府?”大鸿胪吃惊。
  夏黎拦在楚轻尘面前,面带微笑,但笑容不怎么真切,反而显得冷冷清清,拒人千里之外,道:“黎手下的绣衣卫是冲撞了大鸿胪,惹您不快了么?那可真是黎的过失。”
  大鸿胪面色尴尬:“夏开府言重了,老朽只是见这绣衣卫有些子面熟,所以……”
  自然是面熟的,倘或夏黎没有猜错,楚轻尘便是当年前楚国君的儿子,大鸿胪的儿子楚长脩拼死护送出城之人。
  十几年过去了,当年楚轻尘还年幼,因而再见面已然改变了面目,令大鸿胪一眼认不出来,却还是觉得面熟。
  楚轻尘躲在夏黎身后,纤细的手掌揪着夏黎的衣襟,怯生生的不敢抬头。
  夏黎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必害怕,将楚轻尘挡得严严实实,道:“大鸿胪说笑了,一个小小的绣衣卫而已,竟能让大鸿胪这等大忙人觉得眼熟?还当真是我绣衣司的荣光呢。”
  他立刻改变了话题,笑道:“对了,外臣听闻楚皇子身子不适,恶心反胃,不知是害了什么病?随行的医官都是医官署医术最好的,常为陛下请脉,不如也为楚皇子看一看,调理调理身子骨儿?”
  “不不不!”大鸿胪摇手。
  夏黎便知晓,只要提出给廖恬看诊请脉的事情,大鸿胪一定不会再纠缠楚轻尘,毕竟他心里有鬼,绝不能让旁人知晓廖恬身怀有孕。
  大鸿胪装作忙碌:“不必了,老朽也随行带了医士,便不必劳烦夏开府了,老朽还有事儿,先行一步。”
  楚轻尘藏在夏黎身后,探出头来,幽幽的凝视着大鸿胪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神中尽是杀意。
  夏黎转过头来,楚轻尘立刻将锐利的眼神掩藏起,怯生生的道:“今日……今日多谢夏开府。”
  夏黎微笑:“不必谢我,若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寻黎便是了。”
  “夏开府?”楚轻尘眼神波动,明显是感动了。
  夏黎再接再厉,道:“你进了绣衣司,是我的部员,黎自然要照拂一二,再者……你不总常说,黎像你的兄长么?兄长照料弟亲,是理所应当之事。”
  楚轻尘的眼眸充斥着水光,嗫嚅道:“谢谢……”
  说罢转身便跑,小兔子一般跑掉了,不知是不是夏黎的错觉,小兔子的耳根怎么还有点红?
  夏黎进入自己下榻的营帐,不愧是开府的营帐,宽阔舒适,便是连床榻都是软榻,毯子、炉子、帷帐一样不少,甚至榻上还摆着一只精致的手炉。
  夏黎坐在榻上,轻轻拍了拍头枕,这一路颠簸的,只想躺着看话本,好好儿的歇息歇息。
  他刚要躺下,便听到营帐外有人道:“夏副使,你在么?”
  是柳望舒的嗓音。
  夏黎立刻起身,道:“柳大人稍等。”
  他整理了一下头冠,打起帐帘子,道:“柳大人有事么?是不是有什么要务需要黎去办?”
  柳望舒却道:“不是司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好像卡壳了一样,只是看着夏黎,目光隐约有些复杂。
  夏黎歪头看着柳望舒,道:“柳大人?要不然进内说话罢?”
  夏黎把帘子打起更多,请柳望舒进入自己的营帐,柳望舒却后退了一步,道:“不必了。”
  好生奇怪,柳大人看着营帐的脸色,好似面对龙潭虎穴一样,夏黎眼皮一跳,难不成自己这里是狼窝?
  柳望舒轻咳一声,道:“其实……柳某只想想告诉你,陛下与楚皇子的婚事,已成定局。”
  夏黎点点头,道:“黎知晓。”
  何止是夏黎知晓,整个朝廷都知晓,扈行队伍已经出了上京,走了一半的路,就是为了去荆湖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