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应如是心中一凛,指下捏碎糖衣,里面赫然藏着一枚蜡丸,他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将女童送出门外,疾步追赶裴霁他们去了。
  耽搁不过三两句话的工夫,裴霁已大感不耐,阴阳怪气地道:“这般喜欢小孩儿,怎不弃了修行去生养一个?”
  “你我这样的人,不该误谁终身。”应如是不软不硬地回了他一句,见前方有驿馆,顿时明了其意,“又要换马出发?不在这里多留?”
  裴霁神情冷漠,话里如带冰渣:“查案缉凶,自有官府去办,与我们何干?”
  当务之急是押解岳怜青返回开平,审出护生剑主人的真实身份,以此洗雪先帝遇刺之耻,打压逆党日渐高涨的气焰,将他们连根拔出来。有了这份泼天大功,就算不知僧破障未成,夜枭卫也能在狂风暴雨中立于不败之地。
  应如是无权置喙他的决定,却不得不提醒道:“路途遥远,传报有差,怕的是我们得信时已经晚了,开平那边消息没捂住,各路人马都按捺不住了。”
  夜枭卫的对手不只是护生剑逆党,那些在明里暗里动作不断的也非同流之辈。
  手按无咎刀,裴霁心头着恼,忍不住低声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他俩说话,旁人半句不敢插口,唯有他俩说话,旁人半句不敢插口,唯有武四娘试探着问道:“大人,此去凶险难测,若为谨慎起见,是否知会本地官府一声,借调兵马开路护行?”
  裴霁瞪了她一眼,不悦道:“区区一个人犯都押送不了,还要指望那些操练不得的家伙,你想让全天下都看夜枭卫的笑话么?”
  武四娘低下头,再不敢多言,应如是在旁问了一句:“锦城守将是吕磐?”
  见她颔首,应如是便道:“此人是个贪恶之徒,当初在边关杀良冒功,让他带兵同行,定要残害无辜,倘若引发民怨,情势愈发不利,于上也不好交代。”
  武四娘原本心有不服,听了这话顿觉后怕,裴霁却眯了下眼,意味不明地道:“都说你远避朝廷之事,说起这些人和事来,倒比我还了然于胸。”
  应如是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你只是不曾留心。”
  “你是留了心,可你当时出力了么?”裴霁面色转冷,毫不留情地刺了一句,眼中旋即精光一闪,“话说回来说起来,此去驿馆不仅要换马,路线也得重订,既要尽快抵达开平,不如……就从苍山过道北上吧。”
  话音落下,他笑着转身走向驿馆,其他人紧随其后,岳怜青捉隙回顾一眼,但见应如是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上开平,打苍山穿过去确是一条捷径,但是这个地方……
  应如是眼帘微垂,面上血色尽褪,袖里的手帕包还收着半片指甲,青灰可怖,如同鬼话奇谈里的僵尸,那枚蜡丸也已被他捏开,当中团了纸条,仅书一字:铃。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应如是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却好似堕入了阴曹。
  第一百七十章
  裴霁之所以取道苍山,也不尽为了给应如是找不痛快。
  从地理位置来看,苍山位于中都府山英县境内,是玉龙河与灵江的分水岭,北通开平,南隔汉城,往东还可去往乐州,实为险要之地;除此之外,当年两军交战,打得山川血染,至今生机未复,虽有流民陆续到此安家,但百业不兴,遑论拉帮结派。
  若非翠微亭横空出世,苍山不过为两朝史书间的一页残篇,可翠微亭的名声再好,终是不如真金白银来的动人,且应如是向来不偏不倚,坚若磐石,敬他、恨他之人都拿他没奈何,是以这一带冷清且平静,省去了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个中利弊权衡,应如是心知肚明,也就没有异议,一行人换好马匹,又补充了伤药食水等物,当即出城上路,直奔苍山而去,日行至少百余里。
  从西南边城到中都腹地,有近三千里之遥,便是军伍急行,也得走上二十来日,但这十二骑都有武功傍身,裴霁更是个有钱有势的主儿,日行至少两百里,每到一处驿馆,再换好马接力,趁机打听些情报,结果不甚喜人——沿途经过四个夜枭卫据点,皆已让人捣毁,驻守人员无一幸存,显眼处还有护生剑的血印。
  能在短时间内针对夜枭卫的多个据点动手,且以雷霆之势一举而灭,不仅是蓄谋已久的组织行动,还得有人里应外合。非但如此,地方上的暗探大多经营着明面身份,出事后难免引发哗然,有人认出那印记与四年前的护生剑大案有关,惊骇之余不敢隐瞒,消息很快飞传开来。
  “……方才那几个狂言之徒,委实大逆不道,可要属下去拔了他们的舌头?”
  入暑这日,一行人到了中都府地界,在路边茶馆里歇脚,客人们正说着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个个口沫横飞,浑然不知他们唾骂的正主就坐在身后雅间里。
  姜定坤殒命已有四载,护生剑大案依旧悬而未破,朝野上下莫敢忘却,这下印记重现,上到官府中人,下到庶民百姓,无不为之震惊,引起一片哗然。
  正当此时,不知何处泄露风声,人们得知遇袭的是夜枭卫据点,竟拍手称快,有那胆大的直言伪朝鹰犬死不足惜,昔日剑斩姜贼的护生剑主人又来替天行道了。
  武四娘等人听得着恼,若非顾忌应如是,早已将那几个口无遮拦的家伙打杀了,不想裴霁这回沉得住气,兀自端茶慢饮,偶尔皱下眉头,也是嫌这茶汤难喝。
  应如是淡淡道:“说这些话的人有成千上万个,你能赶尽杀绝么?”
  岳怜青坐在他左手边,闻言嗤笑一声,并不理会武四娘的怒视。
  离苍山还有不到百里之遥,他们挑中这么个歇脚地儿,当然是为了探听消息,情况比预想的更糟糕,朝堂暗涌尚且不得而知,至少江湖上的势力已不安分了。
  “滥杀不可取,亦不能放任自流。”裴霁放下茶盏,眉目含煞,“消息传得这般快,连市井间的百姓都已听闻,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
  岳怜青常与他呛声,这回却不反驳,脸色比之更难看几分。
  出了这样的事,夜枭卫固然威名有损,护生剑逆党也不见得好过。
  风云将变,有心成事的人莫不伺机而动,近来黑白两道摩擦剧增,同道之间亦争高下,乃至闹出数起江湖公案,其中一些找到了冤家债主,剩下的却跟兴隆镖局的案子如出一辙,凶手做局在先、灭门在后,还故意留下了护生剑的印记。
  因死者大多与朝廷瓜葛不浅,当为护生剑誓杀之敌,有了夜枭卫据点连遭打击之事在前,这些案子不免被人一并提及,争议也就随之而起。
  “护生剑又如何?天王老子也不能动辄灭人满门吧!”
  应如是拈了一块馒头片,听得外面传来愤懑不平之声:“不到一个月,就有好几家人被杀绝了,远的不说,那金玉赌坊被烧成了白地,废墟外头立块木牌,上头拿血画着劳什子护生剑,跟坟碑一样,里面的人都该死吗?”
  闻言,应如是有些食不下咽,起身走到斜开半指的房门前,看向那出言怒斥之人,其身材高瘦,瞧着很是年轻,长衫浆洗得发白,手边有只药箱,像个郎中。
  遭他反驳的汉子自觉丢了面儿,也站起来道:“有甚么不对?那金玉赌坊害了多少人倾家荡产,赚的那些钱又拿去贿赂狗官,给他们的子弟谋得前程,平素霸占田产、欺压良善,全都死了才教人拍手称快!你为他们说话,也不是好东西!”
  说着踢出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引得哄堂大笑,有邻桌的客人高声嚷道:“我认得他!这厮原是个念书的,后来考不成了,才去学几手医术,还有个相好的女人给他钱花,听说是在赌坊做事的,怪不得咧!”
  郎中挣扎起身,一张脸涨得通红,扑上去便打,那碎嘴的吃他一拳,当即还手,另有三五个人围上来,踹了几脚还不解气,拿过碗碟便要砸下,却听“哎哟”一声,手腕莫名吃痛,筋骨麻软,斗大的碗掉下来,打在自个儿脚上。
  一粒炒豆落在地上,应如是手中还有几粒,见那些人还不罢休,扣指一弹,豆子便打在下手最狠的汉子身上,这回洞穿了小腿,但闻惨叫响起,鲜血汩汩流出,对方猝然扑倒在地,其同伴大惊失色,纷纷退避开来,瞧乐子的也不敢再看。
  雅间内,裴霁冷哼一声,嗤笑道:“多管闲事的假慈悲。”
  那郎中被打得鼻青脸肿,以为性命不保,怎料打人的先遭了血光之灾,一时没能回神,倒是小腿受伤的汉子缓过劲来,痛在皮肉而不伤筋骨,脚边落了粒沾血炒豆,知道是有高人打抱不平,吃不准来路,未敢生事,任人搀扶着出去了。
  他们一走,小二便来收拾了残局,郎中从地上爬起来,抖着手拿回药箱,借口讨水净面,却是趁人不备,来到雅间门前,小声道:“多谢大侠出手相救。”
  第一百七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