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喻逐云的声音低而哑,看着眼前小小一只、仿佛脆弱得随时都会碎的南晴,勉力压下了情绪:“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跟过来?你跟我是什么关系,你就莫名其妙地追上来?!”
  你才认识我多久?
  才认识我几天,就这么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就真的一点都不害怕我?
  二人重新退回了连廊。喻逐云随手把因为沾了水而分外沉重的夹克扔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坐上台阶,闭了闭眼睛。
  可他不仅没有等到南晴自行离开,反而看见少年慢慢地走近,从口袋掏出了一包手帕纸。
  柔软洁白的纸巾被展开,带着一阵浅淡的清香,忽地覆上了他的骨节。那里的皮已经擦掉了,正在渗血。
  南晴垂下眸,声音很轻又很乖:“你上次说过的,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喻逐云的喉结滚了滚,猛地侧过脸。
  伤口上的灰尘和血珠被简单地擦拭干净了。南晴掀起眼睫,柔软的黑发垂在额前,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映着朦胧的光,认真地望着他:“我想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想知道,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喻逐云想到了那张计划表。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一笔一划,工整端正。看得出仔细和用心。
  明明好端端地躺在书包里,却被一群男生拿出来嘲笑、传阅、撕扯成了一片一片。
  过了好几秒,他才转过头,忽然垂下眼,定定地盯着南晴看了几秒,扯出了一个笑:
  “欺负我?你难道没看到刚刚是我在打人么?”
  水珠从喻逐云优越的眉弓骨往下,滚过凝成一绺绺的睫毛,滑过脸颊,最终在下颌骨汇集成小小的一滴,顺着流淌到了敞开的衣领里。
  他俯身,离南晴又近了一些,语气更加恶劣:“看他们不爽,所以就揍了。需要什么理由吗?”
  “……”
  好吧。
  或许他真的没有被欺负。
  或许打人不需要什么理由。
  南晴忽然抬起了手,隔着一层薄薄的黑色卫衣,轻轻覆上了他胸口的伤痕血痂。
  “那你还疼不疼呀。”
  胸口的掌心柔软冰凉,像某种质地上好的玉,贴上肌肤的一瞬间,会让人浑身一颤。
  喻逐云像是被摁到了某个开关,过了许久才猛地将自己的衣领拽上去。
  躁郁的时候,他很喜欢通过空针纹身来纾解情绪,这种细微而持续的刺激于他而言已经算不上什么疼痛。
  可说来奇怪,当南晴问到的时候,那股抽痛便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他没回答。南晴则继续说:“上次写给你的那份计划不太好,你不要看了,我重新写一份更详细的给你好不好?”
  “……”
  喻逐云猝然起身:“不好。”
  南晴一怔:“那我把复习资料都找好了再给你,这样更方便你学习,可以吗?”
  刚刚那阵伴随着响雷与闪电的倾盆大雨已然过去,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雨丝,在路灯下斜斜飞过。地上的水洼还未来得及流淌干净,倒映着厚重的云,与朦胧的月。
  “我不要学习资料。”
  回想起陈明瑞说的话。
  最近每一天,南晴都会来到十四班门口。
  喻逐云提起了那件夹克,将干燥温暖的内里粗暴地罩在了他身上,自己则只穿着一件湿了一半的卫衣。他的手插进口袋,掏东西。
  “我要你的电话号码。”
  南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闻言却一怔。
  他乖乖摇了摇头:“我没有。”
  喻逐云的步子一顿,扭过头。
  “但是我记得我爸爸和顾妈妈的,”南晴的模样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或者什么题目不会的话,你就打给顾妈妈。但是最好晚上打,只有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家……”
  喻逐云忍无可忍地开口:“伸手!”
  没等南晴反应过来,他便将手里那部最新款的5s,恶狠狠地塞到了南晴的掌心。
  第8章
  这年的手机并不便宜,尤其是这款在后面几年也一直爆火的大牌子。在喻逐云手里如同袖珍玩具一样的东西,放在南晴的掌心却刚刚好。小巧精致的一支,仿佛为他量身定制。
  “下次要找我,别到十四班门口转来转去,”喻逐云顿了顿,扭过头,手指插进口袋,留给南晴一个酷酷的背影,“直接用这个联系我。”
  南晴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一阵含着细雨的冷风忽地打了个旋,即将侵袭而来时却被他身上的皮夹克挡住。
  “那我也不能拿你的手机呀,”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喻逐云的身后,像是只笨拙的小企鹅,“你把号码告诉我,我在家里也可以给你打电话的。”
  “用你家长的手机?”喻逐云嗤笑一声,“你确定他们能让你打给我,而不是打给110?”
  “……”
  “可是,这个真的很贵重。我不可以收下的。”
  不知何时,二人已经走出了敏学楼,在校门口的一片常青树下停住了脚步。
  骤雨初歇,四周格外通透干净,昏黄色的路灯高高地架在头顶,在地上撒了一片波光粼粼的金。
  “我给出去的东西,从不会拿回来,”喻逐云转过身,光从他的身侧倾泻而下,他那双漆黑的瞳孔却依然沉静无声,“你不要的话就扔了。”
  南晴哑然。前世今生,喻逐云的脾气一直都是这样。
  从小到大,南晴的颈上一直用红绳挂着一块玉佩,是他妈妈李竹过世前用自己的全部积蓄打造的一尊观音,旨在求他一世平安健康。可惜上一世他保存不慎,玉佩不知所踪。
  喻逐云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这件事,费尽心思地从寺庙里请了一尊新的,并准备在他过生日的那天送给他。
  那会的南晴自然是不愿意收的。
  他跟喻逐云已经算不上是好朋友了,自然不能再拿这么贵重的东西。
  可就在他拒绝之后,喻逐云便要把那块好不容易求到的玉佩扔掉。
  “谢谢你呀,喻逐云,”
  过了好几秒南晴才小声开口,可这次并不是直截了当的拒绝,而是求和的商量,“不过,我们说好,我只帮你保存一段时间。等我自己攒钱买好手机,你就把这部拿回去,可以吗?”
  喻逐云心口的郁结忽然散开。
  他从没听过人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每一个字的尾音咬得很准,听起来却还是很软,像协商,像哄人,像撒娇。
  只要一张口,无论说什么,都让人很想答应。
  南晴眼巴巴地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喻逐云依旧没回答。
  忽然,他猛地偏过头,把机车上唯一的红色头盔摘下来,抛给南晴。
  南晴一懵,没接住,头盔骨碌碌地直往地上滚。
  他吓了一跳,竟然也忘了要取下盖在身上的黑夹克,就这么笨拙地弯下腰去追头盔。
  一边走,还要一边努力地顶着不停往下滑的衣服。头顶的黑发翘起一缕小小的呆毛。
  喻逐云翻身跨上了车,发动引擎,身边立刻响起了巨大的嗡鸣声。
  他骑到南晴身边,微微低下头。黑沉的瞳孔因此落下一抹光,如同发亮的曜石:
  “上车,我送你回家。”
  南晴一怔,拎起头盔,下意识地抬起眼。
  黑发的少年支着长腿,半湿的黑色卫衣几乎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矫健有力的脊背。机车是红白配色,后视镜下沿的英文字母是suzuki,座位下的是rg500。
  喻逐云曾耽误了两年上学,这年已经快十九周岁了,早就有了驾照。但他不喜欢轿车和超跑,只骑摩托车,最喜欢的就是这辆铃木。
  上辈子南晴并没坐过。
  “抬脚,踩这个,用点力。”
  见南晴还是一副迟疑的模样,喻逐云干脆利落地伸手,忽然扣住他的腰往上拉。
  南晴霎时一怔,像只被揪住后颈的小动物,整个身体几乎都借着喻逐云的力气而腾空,半侧身坐上了机车后座。
  排气筒一股股地往外喷着滚烫的白烟,他的脚踝霎时被惊得一个哆嗦。喻逐云回过头,又抬起他的腿,将他改成岔坐的姿势。
  “戴头盔。”喻逐云又说。
  南晴的双腿还在微微发颤,脑袋一片晕,闻言乖乖照做。
  见他将搭扣系好,喻逐云才猛地旋动了拧把,两冲战车登时如风一般冲了出去。
  云散后天晴。
  头顶星星点点闪亮,周遭的景色如胶片般快速播放,带着浓重寒气的风侵袭而来,南晴的一只手紧紧抓着厚实的夹克外套,另外一只手则死死地扣着车后沿,稳住身体。
  他有点害怕,但并没有吭声。
  车上只有一个头盔,喻逐云给他戴了。
  借着路灯匆忙而闪烁的光,他只能看见喻逐云侧脸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