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少年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身上的黑色卫衣猎猎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
  南晴下车,将头盔和夹克还给喻逐云,跟他说了再见。
  这是一片有些老旧的居民区。物业管理趋近于无,楼与楼之间的花坛被老人们扒了种菜。用于分割各自范围的红布带左拉一条右拉一条,凌乱地交织在一起。
  入住率很高,几乎每家每户的灯都开着。只要进入单元之后,基本分不出来究竟是哪一层哪一户的。
  可喻逐云还是鬼使神差地盯了一会。
  四缸摩托车的发动机声音极响,即使停下了,也依然十分引人注意。
  很快就有几扇窗户打开,脑袋往下探。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暴躁的埋怨很刺耳。
  “他.妈.的,最烦你们这些骑摩托车的,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帅啊,吵死了。”
  “行了你少说两句,快进来,那人离我们这么近……”
  “哇!爸爸!好帅的摩托车呀!”
  “你真是要死了,看什么看?!赶快给我回来!写作业去!”
  “……”
  始终没有看见南晴的身影。
  喻逐云收回了目光,忽然冷嗤了一声。
  他用力拧把,在一阵更加猛烈的轰隆巨响中扬长而去。
  -
  一整晚经历了太多波折,算不上太高的四层楼,南晴缓了许久。
  刚打开门,就听到了一声来自顾梅芳的怒斥:“你居然还敢往下看,管他摩托车跑车,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我问你,你是不是每次拿一大堆早点到学校,在里面提价卖?!”
  顾宇彬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眼神飘忽:“妈,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们班同学拜托我帮他们带而已,都是他们自愿给我加一两块钱——”
  “是吗?那那些钱呢,”顾梅芳看向顾宇彬的眼神有些失望,“你全都拿去电玩城了?还是准备留着干点什么?”
  顾宇彬的心咯噔一跳。光去电玩城自然不能满足他,他留着钱,是想给自己攒一部手机出来。
  若是让顾梅芳知道了,他这么久以来的计划就泡汤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想找一个人帮自己说两句好话,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顾嘉禾:“妹……”
  少女平静而冷淡地偏过了头,佯装没听见。
  他咬住牙,心中猛地升起了一阵愤愤。又扭头看向站在家门口换鞋的南晴:
  “不是的,我真的有买辅导书,对吧哥?”
  南晴恰在这时进来,乖巧地喊了一声“妈”。
  顾梅芳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些,望向南晴:“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在学校里耽误了一会。”
  南晴的声音轻而软:“我不知道顾宇彬有没有买辅导书,不过……”
  三人的动作皆是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
  南晴平静道:“不管是什么辅导资料,我这里都有,没必要花钱买。所以,顾宇彬可以把那些钱还给妈了。”
  “……”
  顾梅芳揪住顾宇彬的耳朵重新开始训斥。
  顾嘉禾则站起身回房间,在经过南晴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她从前偶尔会替自己的继兄担心。
  他的脾气太好,人又太温柔,总默默为家人和朋友付出。这样的性格,如果没有原则的话,很容易被人欺负。
  她真的很害怕南晴会盲目地站在顾宇彬这边,替他遮掩。
  但没想到——
  “那个……”
  见顾嘉禾一脸沉思地站在走廊,南晴进门的动作顿了顿,眸光澄澈而真挚,“我这里辅导资料还挺全的,你需要什么吗?”
  顾嘉禾:“……”
  顾嘉禾:“我能看看吗?谢谢。”
  -
  周一升旗仪式时,学工处广播公布了针对喻逐云与宋杰、唐子健三人打架事件的处分。喻逐云全校通报批评,停课三天;宋杰和唐子健一个记过,一个留校察看,停课一周。
  这个结果一出,众人一片哗然,连周岸康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戳了下南晴:“不是,喻逐云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啊,听说他把那两个人打得特别惨,为什么还——”
  “宋某和唐某在班级内恶意损毁他人财物,对同学喻某进行嘲讽和辱骂,并与其发生了互殴行为,行径恶劣,因此……”
  周岸康愣住。
  南晴则看向他,轻声却认真地重复了自己上次说的话:
  “喻逐云不是坏人。”
  意料之外的发展令高二同学们热闹了好一阵子,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即将到来的月考夺走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这是艺术节前最重要的一次考试,如果这场试考不好,那之后也没什么脸再去玩闹了。众人都卯着一口气,严肃而紧张的学习氛围一直维持到了周四晚自习结束。
  学生们清走书本,腾出课桌,贴上桌贴。
  教室内人声鼎沸,学校内人来人往。
  喻逐云被老高喊回学校拿通报批评的纸质文件,顺带收拾桌椅。可他课桌里干净得连一支笔都没有,在众人还在不停忙碌时,便早早地离开。
  绕过人潮汹涌的廊道,他难得走到了操场边的布告栏,忽然停下。
  四周灯光暗淡,星光朦胧,却可以看得清2013-2014高二年级期中考试表彰榜的第一位。
  少年柔和透亮,眉眼秀丽,带着一股惊心动魄、令人见之难忘的清纯气质。
  喻逐云在原地看了好几秒,终于抬起脚离开。
  还没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掏出新买的手机。
  相册内空空荡荡,这是他拍的第一张照片。
  第9章
  这年手机的像素算不上高,在夜色下拍摄的照片则更加朦胧,喻逐云看了几秒,总感觉不是很满意。
  他微微后退了几步,看了眼四周的光源,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角度,刚打算抬起摄像头再拍一张,不远处忽然走来了一帮嬉笑打闹的男女生。
  “……那就说好了,艺术节,我们要表演街舞。你要记得过来帮我拍照啊!”
  “行啊,小姑奶奶。你要拍几张啊?”
  “什么叫做拍几张?当然得是把我拍到好看为止!”
  “‘好看为止’?!天哪,你还是放过我吧!”
  “哼!我不管,要是你拍不好,我就罚你一直重拍!”
  “……”
  交谈声渐渐消失,喻逐云突然放下了手,从相机页面切了出去。
  他这是在干什么?
  有毛病么?
  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喻逐云出了校园。但才刚跨上机车,准备戴上头盔走人,他又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天南晴的样子。
  一张雪白的巴掌小脸轻而易举地就能被头盔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圆杏子眼,仿佛落了一整个天空的星星。
  过了好几秒,他低低地“操”了一声,从口袋掏出手机,给自己原先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第一次没接,又打了第二次。
  听筒里依旧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的唇线渐渐绷直,过了几秒才有点用力地把手机插进口袋,用力地扣上头盔。铃木rg500发出轰隆嗡鸣,惊起一树无辜的小鸟。
  树叶簌簌落地,风声萧萧。在迅猛又嘈杂的声响中,一阵悠扬的铃声忽然响起。
  “不好意思,刚刚我没有听见。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那头的少年似乎刚刚才爬上公交车,身边全是硬币的当啷声和学生的喧哗。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机贴上自己的侧脸,声音小小的,隔着听筒传过来,软得让人心发麻,
  “我不是这部手机的机主,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找他,可以告诉我,我替你转达……”
  “从来没联系过我,你准备怎么转达?”喻逐云忽然开口。
  高高挂在表彰光荣榜上的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干净剔透到仿佛从没有人能触碰。他们本不该有交集的,就算有,这段关系也脆弱得仿佛一折就能断。
  所以停课三天,他没有接到一个来自南晴的电话,也是正常的。
  南晴忽然一怔。
  过了好几秒,他垂下眼,声音仍是轻轻软软的:“对不起,我想联系你的。”
  “可是你不在学校,”他说,“而且,在把手机给我的时候,把电话卡也给我了。”
  手机在这里,像一块烫手的板砖。他不敢放在家里,害怕被发现,只好静音放在包里,几乎是随身携带着。
  喻逐云那头沉默了一会,突然偏过头,骂了声脏话。
  心里那焦躁被轻而易举地拂去,转而涌上来的是莫名其妙的恍然和歉疚。他松开手,机车的轰鸣声渐渐止住。
  周围登时安静下来。
  “打给你的这个就是我的新号码,”喻逐云顿了顿,声音渐低,“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算我的。”
  南晴双手抱着手机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喻逐云的语气其实真的算不上凶,他并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