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然而,还不等裴淮义带他回琴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裴大人。”
  女人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别来无恙啊。”
  裴淮义神色如常,淡笑道:“肖大人。”
  在肖柏扫了楚临星一眼后,后者顺从地上前,立于她的身边。
  肖柏面上的神色这才好看些,对她道:“肖某今日购琴师一日之辰,令其专司为我奏曲,裴大人,先行一步。”
  她面上神色未变,看着楚临星离开的身影,而后移开目光。
  方才匆匆离开,原来是因为要为肖柏弹奏吗。
  她还只当这位琴师不愿攀附权贵,刻意同她拉开关系,原来是早就攀上了肖柏这棵树。
  掌心还残留着他的冷意。
  裴淮义缓缓摩挲着指尖,又想起方才他身上那股冰冷清苦的味道。
  这位琴师身子不大好,同乘的这会儿,裴淮义身上也沾染了他身上带着苦味的药香。
  “她们查的如何了?”裴淮义侧眸问身旁的雪竹。
  雪竹道:“已获数端凭证,此刻要收网吗?”
  “时机未到,先回府。”
  她要亲自验尸。
  申时,成恩的尸身被秘密运往御史府。
  裴淮义记得,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了一件颜色艳丽,纹路繁复的衣衫,带着兜帽,整张脸几乎都埋在绒毛里,很不讲道理地往她怀里钻。
  “明天可以不去吗,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一下也不想分开了……”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话的可信度,他微微仰头,用那双莹润的眼眸看着她。
  少男的声线纯澈,成恩总喜欢缠着她说话,也很喜欢钻到她怀里,像只雏鸟,但裴淮义没有因此烦他。
  裴淮义极尽温柔,却对着这张脸说出拒绝的话:“不可以。”
  成恩赌气地背过身:“我等你到现在,身子还冷得厉害,你也不哄哄我吗,哪怕骗一骗我,说明日会陪我一会呢?”
  “我怎么能骗你呢。”
  裴淮义说着,看到他转过身来,那双眼眸也因着这句话恢复了方才的神采。
  “继续说呀,没有了吗?”成恩眨了眨眼,眸子里的期待毫不遮掩,催促道。
  可爱又赤诚。
  她上前捧起成恩的面颊,他还没有完全长开,身上还保留着一定少年人的特性,譬如面颊上的软肉,裴淮义总喜欢捏一捏,直到他开始控诉自己。
  成恩紧紧环着她的腰,眼眸亮晶晶的,迫不及待想要再多听一些夸奖。
  裴淮义失笑:“因为成恩是很好的公子,所以我不想骗你,等将来我带你回京城,这样你就可以一直和我在一起了,好吗?”
  出乎意料的,成恩没有立即答应。
  他沉默了一下,在心中默默权衡,这些情绪被裴淮义尽收眼底。
  成恩犹豫了一阵,随后裴淮义听到他试探地开口问:“一定要去京城吗,就不能,留在颍川吗……”
  裴淮义为他顺着发丝:“京城有着不同于颍川的风景,你不想去看看吗?”
  他年纪轻,正是爱玩的年纪,看什么都新鲜,依着裴淮义对他的了解,成恩是不会拒绝的。
  看起来他的确很想去,成恩纠结了一下,道:“我喜欢姐姐,也会喜欢京城,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
  裴淮义见多了官场上掺杂着利益的往来,成恩这样白纸一般,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公子就显得格外不同起来。
  将露水情缘带回京城,不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露水情缘终究只是情缘。
  裴淮义第一次做出这样出格的决定,即便她清楚不合适,也不合时宜,成恩打乱了她的计划,而她非但不阻止,反而考虑让成恩介入自己的领地。
  事情从这开始,便一切都不对劲起来了。
  一阵闷痛再次袭来,裴淮义屈指抵着额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着。
  士农工商,成恩商户之子的身份,注定了他想往上爬的机会很渺茫。
  一个将来会被当做玩物,会困在所谓母父之命,媒妁之言里。
  她并不想看到这样率真的小公子被磨平棱角,裴淮义从来不是一个管闲事的人,但此刻她想介入一件与她无关的事里。
  雪竹于一旁出言提醒:“主子,尸身运回来了。”
  裴淮义按揉额角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他在哪儿?”
  “庭院里,等候主子发落。”
  因着刚下过雨,庭院内还有一层湿痕。
  阴冷,潮湿,那层盖在尸身上的白布仿佛也压在她的心口。
  亲卫们默不作声,一时间静可闻针。
  裴淮义垂着眼睫,缓缓掀开那层白布,男尸惨白的脸暴露在她眼前。
  掌心的布匹还带着潮气,裴淮义将殓布扯下,看到他本该柔软白嫩的皮肤已经冰冷僵硬,透出带着死气的青灰色——成恩死了,这个消息在此刻让她有了实感。
  骗了她,一声不响地逃走,然后就这么死了。
  “怎么会这样?”
  肖柏皱紧眉头,猛然起身。
  琴馆的侍人也一脸歉意:“肖大人见谅,楚公子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又淋了雨受了惊,身子便不适……”
  “本官可是买下你一整日,”琴师称病,要暂做休息,肖柏面色不虞,“尽快回来。”
  楚临星随下人进了更衣室后,将门扉紧闭。
  肖柏身上的熏香于他而言过于浓烈了,此刻楚临星脸色惨白难看的紧。
  一些下人匆匆经过廊庑,只道这位年轻的琴师实在不懂事,竟耽误这么久。
  生长痛如虫啃咬,楚临星鼻尖还残留着那股味道,额角渗出了大滴的冷汗。
  反胃之感愈演愈烈,他齿间泄出闷哼,颤抖着抚上自己的小腹。
  第3章 第3章别怕
  掌心之下,并非平坦的肚腹,而且层层叠叠的布匹。
  他将小腹束起,勒平了弧度,才掩人耳目活到了今日。
  怀有身孕的男子,没有妻主做倚仗,很难独自生存下去。
  “公子,身子可好些了吗,切不可叫大人久等,否则馆主那边咱们无法交代啊
  ……“他随行的侍人在门口催促。
  适才胸口胀痛难耐,胃中翻滚,这种不适没能消解,若是在这里被人瞧见,定然会被看出端倪。
  他已经是死人了,这具身子没有妻主,怀有身孕便是无媒苟合,在大殷,这样的男子会被处以极刑。
  楚临星屏住了呼吸,胸口的痛楚让他无能为力,他生怕自己会发出难耐的声音,暴露自己并非是哑巴,又有了身孕的事实。
  这是欺君的大罪,若是被旁人知晓,他必然活不成。
  自来京后,楚临星身子愈发虚弱了,今日淋了雨本就不适,在他见到故人以后,惊惧之下再度牵动了心神,这会头脑也沉重起来。
  他是无根无萍的琴师,断然不能开罪肖柏,即便是病躯也不可推脱。
  “被陛下赞扬几句,就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主子了,竟将咱们主子晾在那。”
  肖府的侍人谈论起来也不避人,倒像是知道他在里头,刻意说给他听的。
  楚临星神色无波,那股寒气好似入了体,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已听惯了恶言恶语,那些侍人的话掀不起任何波澜。
  “瞧上去病恹恹的,小心过了病气。”
  面颊起了火,分明他浑身冷得厉害,脸却要烧着了。
  腹中也于此时传来深重的痛楚,狠狠拉扯着他的内脏,就连自身的理智也几乎要被淹没。
  楚临星紧紧攥着衣角,直到指节泛白,也不能减轻分毫疼痛。
  彼时的御史府被死寂笼罩。
  裴淮义凝视着眼前的尸身,他的锁骨处的红痣已褪为浅棕色。
  “……主子,”雪竹试探性地唤她,“您要的名册。”
  费力搜寻许久的人就在眼前,却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偏生她没有发现易容的痕迹。
  世间找出两个容貌如此相像之人,谈何容易,成恩的确是死了。
  她这些时对成恩的担忧在此刻成了笑话。
  裴淮义鲜少如此刻般动怒。
  上位者最忌情绪繁多,是成恩接近她又欺骗她,裴淮义的愠怒无处发泄。
  她掀起眼帘,面上还带着没有完全消散的怒意:“只有这些?”
  “是,主子,”雪竹道,“属下整合了附近州府外来人员,只有这几位时间一致。”
  裴淮义强行压下心底的火气,看着眼前的名字,指尖一下下扣在桌案上,只是当一个人名出现在眼前时,扰乱了她叩击的节奏——楚临星。
  “他也是冬月来的?”裴淮义问。
  “是。”雪竹颔首道,“可要属下严查他?”
  裴淮义未抬眼:“查,仔仔细细查清楚了。”
  她并不明白,楚临星为何要逃走。
  从来没有哪位露水情缘有过这样的待遇,旁人渴望的,成恩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