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谢步晚表情空白,看着面前娇嗔的人。
  神他妈真容。
  这人头套之下,竟然还是一层完全一样的纸头套!
  第5章 狂
  “你什么人啊?!”谢步晚脱口而出。
  怪人撩了一把自己的长发,将之从身前撇到身后去:“姑娘我呢,人称‘七纱’,你用这个名字唤我便可以了。”
  “七杀?”谢步晚难以置信,“你就是七杀老师?”
  “不错,正是七纱。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玉雪肌肤罩绛纱的纱。”怪人拈起兰花指,用唱戏似的腔调吟道,“爹娘给我取的名字,乃是纱纱纱纱纱纱纱。家中女儿都是纱字辈的,我正好行七,便得了这个名字,脸上要戴七重面纱。”
  谢步晚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个人。
  他声音悦耳如莺啼,说话动作虽然因为夸张略显造作,却也是浑然天成的女儿娇态。要不是他喉结分明,胸口平坦如镜,谢步晚还真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个唱戏的女人。
  怪人又问他:“你盯着我的脸作甚?”
  谢步晚指了指脸颊:“这里……”
  他正想提醒对方,头套脸颊的部位刚才溅上了汤汁。
  对方看见他的动作,却忽然变得惊恐,扯起袖子开始用力擦拭自己的头套,神经质地惶惶念叨:“怎么会这样,哪里来的血……”
  谢步晚分明看不见他的脸,却从他的肢体语言、他的一举一动和语气微妙变化中,看见了一个失手犯下重罪的少女的投影。
  “不,这不是血……这只是汤……奇怪,哪里来的血呢?”对方喃喃自语道,擦拭的动作越来越快,“不对,怎么会有血?我没有杀人啊,又不是我杀的人——我明明没有杀人!不是我杀的!!!”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擦拭的动作太重,刺啦一下子,将那层纸头套生生擦破了。
  被弄脏的纸头套破裂,从他脸上缓缓飘落。他停止尖叫,静静站在那里。
  谢步晚坐在对面,紧张地看着他。
  头套之下,还是头套。
  “让你娶我家妹子,你有什么不满意?”怪人忽然恢复了清朗的男声,阴恻恻地问他,“七纱是我家最漂亮娴静的妹妹,外面多少人抢着要与她结亲,你却不愿意?”
  “谁看过我家女孩儿的真容,就必须娶她,祖宗之法不可变!“
  “你若是不愿意,我便只好……”
  “杀掉你了!”
  他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那支被取出的笔芯,充作一把刀刃,划破空气,刺向谢步晚。
  笔芯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顶端却是尖锐的。速度足够快的情况下,足以扎穿一个人的动脉。
  寒意窜上谢步晚的背脊,他感受到一股切实的杀机笼罩在身上,这个人是真的想杀他!
  谢步晚吓得连忙大喊:“我娶,谁说我不愿意娶她?我做梦都想的!”
  笔尖停住,悬在离谢步晚喉结只有一寸之远的地方。
  谢步晚看准时机,一把拽下面前之人的头套,第四层纸头套露出来了。怪人如梦初醒,手里的笔芯掉在地上。
  “我干什么了?”他用颤抖的手捂住脸,“我差点又杀人了……不对,不是我杀的,是那几个可恶的家夥!”
  旋即他又换了一种声音和语气:“哥!他是我未来的相公,你怎么可以这样凶他?”
  接着是第三种声音:“一个死人是什么你相公……哼,这种怂包有什么好的,待为兄给你物色……”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清静自在,大道无为……”
  “不对不对,我才是七杀……你们全部都是假的,我想像出来的……”
  他口中声线变幻莫测,男女老少的声音不断交替,抑扬顿挫,语言前后矛盾,支离破碎。彷佛有千百个人借了他这张嘴,同时在说话。
  “好烦好烦好烦……全部给我……”
  “神经病的……”
  “好恶心……吵死了……”
  “等等……”
  “他妈的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他忽然精神崩溃一般,发了狂,稳定在一个声音狂吼道。
  “全都给我一起死,都去死!都死了才好,你们谁也别想取代我!”
  他拽住头罩两侧边缘,拚命地扯,不断摇头,长发狂乱地甩动。最终,头套不堪蹂躏,被他从中央扯裂。
  一个全新的纸套,从破碎的纸头套下露出来。
  第6章 星
  怪人两手各自抓着一边头套碎片,站在原地,茫然地喘息,胸口不断起伏。
  见他终于有冷静下来的趋势,谢步晚小心翼翼地问:“这位老师,你……你还好吗?”
  怪人松开手,头套从他手里飘下来:“嗯?”
  谢步晚:“我是说……呃,你正常吗?”
  “暂时正常,但是不完全正常。”怪人语气平静,在谢步晚面前重新端正地坐好,“看你的反应,是我刚才又失控了么?真抱歉,我这个人精神有点问题,时不时会发一下癫……一般来说,很快就会恢复的。不过,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我建议你学习下那些人——离我远一点。”
  怪人指了指旁边那些早早躲开的人,他们都端着盒饭远远望向这边,不敢靠近,但不妨碍他们把瓜吃得不亦乐乎。
  听见他亲口承认自己精神有问题,谢步晚多少感觉有些怪异,表情微妙地看着他。
  “事实上,我正在接受治疗。”怪人指着脸上的纸头套说,“喏,这就是催眠治疗的媒介。每撕掉一层头套,我就会切换一次人格;切换的次数多了,就会有不同的人格冒出来,出现在同一个头套上。”
  “当其他所有人格集中出现在同一个头套上时,我将它撕掉,就可以将他们在精神层面全部杀死一次。这样我就又是我自己了。”
  谢步晚迟疑道:“也就是说你现在,暂时不会再犯病了?”
  “是的。不信你试试看?”怪人声音带笑,轻轻抬起头套的一角,“来……试着把它摘下来?动作要轻一点哦。”
  他原本的音色相当动听,令谢步晚联想到山林中碧玉般的潭水,以及清泉深处无声旋徊的静流。那沉静的声音尾调又带着轻微的上扬,在谢步晚心尖上轻轻勾了一下。
  谢步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向纸头套被扯起的地方。
  头套之下,隐隐露出青年皮肤的颜色。他的肤色因为常年不见日光而显得苍白,被黑长褂的血色绣领一衬,竟衬出一种接近病态的美感。
  揭下这层假面,就能看见他真正的脸了。
  抢在他反悔之前,谢步晚往上一掀。
  又是一层纸头套,只是下沿长度比前面几层稍微短了一点。
  谢步晚:“……”
  怪人快活地笑起来。
  “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没有什么神经病也没有什么催眠治疗,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纸头套而已,我自己糊来玩的。”怪人把谢步晚揭下来的头套放在餐桌一边,然后伸出手,和谢步晚握手并晃了晃,“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杀杀杀杀杀杀杀。名字有点儿长,大家为了省事,一般都叫我七杀。”
  谢步晚下意识地接道:“你好,我叫谢步晚。”
  “我最近在创作一本以精神分裂症患者为主角的小说,”七杀说,“为了写出更好的角色塑造,我偶尔会对主角进行扮演。希望没有吓到你。”
  谢步晚汗颜:“那你演得……确实挺像的。”
  “是吧?大家都这么说。”七杀笑得还挺开心,他把掉在地上的笔芯捡起来,放在头套旁边,“我好像耽误你吃饭了,你要不先吃着?饭都要凉了。”
  “哦,对,好的。”
  谢步晚这才反应过来,经过刚才的那一出大起大落,他已经彻底将自己的午饭忘在了脑后。
  他重新握起筷子,刚伸向碗里,忽然想起了自己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抬头看向七杀。
  七杀正双手支着下巴,望着他,纸套面具下的目光温柔似水。谢步晚有种莫名的直觉,他藏在面具下的那张脸,应该是微笑的。
  谢步晚问他:“你不吃吗,戴着头套怎么吃?”
  “哦,对。”七杀恍然道,“头套戴得太久,我差点忘了这回事儿了。”
  他将这层头套摘了下来。
  紧接着,他摘取头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忽然袭向谢步晚。他忽地抬头,紧紧盯着七杀,七杀彷佛时间暂停一般凝滞在半途中的动作,让他心生不祥的预感。
  七杀的肩膀开始颤抖。
  在他脸上,崭新的一层头套跟随他颤动的节奏发抖,狂乱颠簸。他在勉强忍耐着某种情绪,最终没能忍住。
  他放声大笑。
  谢步晚被这一手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了个猝不及防,脸都惊麻了。
  只见七杀狂笑着对他说:“谢谢你让他放松了警惕!这个可恶的作家,最后一个顽固不化的人格,他终于把他自己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