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谢烨沉重的靠在裴玄铭身上点头回应。
  “好名字,我喜欢。”岳长老留下这么一句话,飘然离去了。
  谢烨:“……”
  “所以他费这么大功夫,又是给他徒弟讨公道,又是跟我交手数个回合,又是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来,到头来就是为了表达一下他欣赏我?”谢烨奇道。
  裴玄铭哑然失笑,抬眼看他时的目光却极尽温柔:“你本来就很好,换了谁都会欣赏你的。”
  谢烨抿了一下苍白的唇,这么多天以来,眼里第一次闪过真正柔和愉悦的微光。
  “你刚才为何说,你师父是故意输给姜容的?”裴玄铭问他。
  谢烨扶着他的手臂,慢慢移到了床前,筋疲力尽的无奈道:“还不明白吗?”
  “姜容是个被收买了的棋子,按照约定,姜容在武林大会上横空出世,挑战诸允严,而诸允严会主动败在他手下。”
  裴玄铭怔然:“为何?谁愿意在武林众人面前颜面扫地,况且你两天前刚刚击败岳长老,诸允严是你师父,徒弟出众至此,师父却败给了一个无名小卒,他如何想的?”
  谢烨端详着他疑惑的神色,有意停顿了一会儿,笑眯眯的欣赏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师父和岳长老一样,都属于在第二档的比试名单里。”
  “姜容打败了我师父,所以可进入第二档比试,而武林大会的老手们本就成名已久,各个顾着自己的脸面,真正愿意下场比试的人并不多。”
  “所以姜容在第二档比试里最强劲的对手……”
  “是你。”
  “是我。”
  两人异口同声,两两相望,不觉默契一笑。
  “如果姜容能在第二档比试中将我再打败,那他就将成为最终局对决中,李彧的对手。”
  “以李彧的武功,要打败姜容不是难事。”
  裴玄铭接话道:“如此以来,武林大会魁首之位非李彧莫属了。”
  “我猜师父他过不了多久就要来找我啦。”谢烨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来命令我输给姜容,完成从龙之功。”
  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姜容武功低微,他若是赢了比武,定然是你和诸允严从中放水啊!
  这样得来的魁首之位有何说服力?!
  裴玄铭这话本已经吐到嘴边了,自己却又将话咽回去了。
  朝堂之上,向来只重虚名,若这真让四殿下在江湖上历练出了名堂,谁又会在意他武林大会魁首之位的来历呢?
  门口果然传来笃笃两下敲门声。
  谢烨同裴玄铭对视一眼,他已经听出了师父的脚步声。
  “开门罢,该来的总会来的。”裴玄铭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
  ……
  “师弟,逃避是毫无用处的,该来的总会来。”李彧沉声道。
  他回头对旁边的大太监道了句:“宣裴将军入殿罢。”
  谢烨浑身难以自抑的颤抖了一下,紧接着被李彧用一方锦被覆盖住了全身,他蜷缩在龙榻旁边,气息虚弱,连呼吸起伏的幅度都小的几不可察,若非有人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藏了一个人。
  “放心好了,只要你不开口说话,裴玄铭就根本不会知道,你也在这里。”李彧最后用指尖探了一下他冷汗遍布的额头,轻声嘱咐道:“当然,如果太疼的话,师弟也可以喊出来的。”
  “没关系。”
  “没关系”三个字话音刚落,谢烨就蓦然咬住了嘴唇,原本已经痛到迷茫的眼神猛然聚起一线焦点,死都不肯再出一声了。
  李彧不置可否,伸手将锦被扣头拉上去,将谢烨整个遮住了。
  谢烨视线漆黑下去的瞬间,视线里是李彧带着浓重恶意的微笑。
  寂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殿外传来那人沉稳而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武将入宫面圣不得佩剑,浑身上下也都搜过一遍了,裴玄铭难得未披甲胄,一身墨色外袍衬得身躯修长,他走进内殿,一手掀袍单膝跪地,俯身行礼。
  “臣裴玄铭,见过陛下。”
  李彧高坐在内殿之上,伸手一抬:“起来吧。”
  李彧坐的离内外殿相隔之处不远,隔着纹绣精细的屏风,他看不见裴玄铭的具体面容,从声音上来听毫无情绪,比少年之时稳重了许多。
  不再是那个在武林大会上为了谢烨而义愤填膺,对他怒目相视的裴小公子了。
  裴玄铭这几年过的也说不上多好。
  六年前,裴老将军于关外病逝,临终前想见一见这个养在京城中的独子,奈何风寒与旧伤一并发作,没能赶到京城,就咽气了。
  西北战事又起,裴玄铭守丧尚未满三年,就以少年之身远赴边疆,从此继承父亲的军队与爵位,再未回过京城。
  李彧不是没动过除掉裴玄铭的心思,奈何一来,老裴将军的声望在朝野,在民间都太大了,又是征战一生,为国捐躯在返乡路上,裴玄铭作为他的独子,忠良之后,若轻易动之,难免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二来,裴玄铭继承的并不只是老裴将军的地位,还有他那绝无仅有的军事才能。
  自裴玄铭入主西北将营以来,边关捷报频传,他比他父亲更年轻,也更血性,次年老裴忌日那天,裴玄铭一人一骑夜闯敌军大营,斩下当年给父亲留下致命伤那将领的首级,一路带回军营。
  待到对面喊杀震天的杀过来时,军中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只等将他们瓮中捉鳖,一网打了个干净。
  西域各部族元气大伤,足足有半年没再有过任何动静。
  诸多捷报传来,震惊朝野,众臣纷纷道小裴将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乃是天意要佑我大周朝国兴民安。
  这是裴玄铭镇守西北的第五年。
  李彧彻底放弃跟裴玄铭算当年江湖上那点旧账了。
  不料就在这时,谢烨落到了他手上,简直是天赐良机,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到这里,李彧从龙榻上起身,转到屏风外,伸手扶起地上的裴玄铭,和颜悦色道:“多年不见了,裴将军,让朕好好看看你。”
  裴玄铭抬起眼,和皇帝静静对视着。
  李彧不觉一愣,数年未见,这人眉目清冷正气,一如当年。
  只是那双眼睛被战场上的风沙和血色磨砺的太久,已经不见了少年时代的稚气,他抬眼看向李彧的时候不卑不亢,甚至来说毫无情绪。
  “裴将军多日奔波辛苦,朕今夜已经为你设下酒席,接风洗尘。”
  “谢陛下关怀,臣不辛苦。”裴玄铭再次低头:“只是不知陛下急召臣回京,所谓何事?”
  李彧松开搀扶他的手,任由他跪在地上,自己转了个身道:“无事,朕只是担心你思家心切,又因战事告紧而难以归京,便召你回来看看,顺便给朕讲讲,塞外风光是何模样。”
  “谢陛下,只是父亲和师父已具不在人世,臣已经没有家了。”裴玄铭心平气和的说。
  李彧:“……”
  倒是忘了这一茬,裴玄铭的师父傅照川,几年前在江南温家遇害身亡。
  其中缘由,好像还跟谢烨有点关系。
  他的眼睛不自觉的朝内殿看去,屏风对面无声无息,也不知道谢烨能不能听见他们说话。
  谢烨自然能听见。
  只是他此时身上重枷加身,腹腔心脏各个地方宛如被一千只蚂蚁密密麻麻的噬咬,手指徒劳而无力的在空中划拉。
  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的鲜血淋漓了。
  谢烨本以为他熬过这么多时日的酷刑,没有什么能比那更痛苦,也没有什么是他承受不住的了。
  怎料这焚心之毒的威力远远超出他的预料,浑身的骨血脏器仿佛都要被撕裂,脖颈和额头处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破血管,将他血水放干而亡。
  他意识昏沉,隐约想张口发出呻吟,不料屏风外裴玄铭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又硬生生将满腔痛楚咽回去,贝齿深深的嵌入嘴唇的血肉里。
  ……不能出声。
  谢烨心想。
  绝不能让裴玄铭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第24章
  歇斯底里的痛楚。
  数不清的血珠从唇齿间滚落出来, 将他的前襟都要彻底晕染成了红色,谢烨伏在被子中一动不动,任由痛苦撕扯神志。
  他已经听不清外边李彧和裴玄铭的说话声了。
  耳膜里是嗡嗡的充血响动, 心脏每跳动一下, 就波动着全身血水流涌, 将蛰疼至极的灼烧送往全身, 谢烨很想撞死在李彧的龙榻上,再化作鬼来找他, 让这狗皇帝夜夜晚上噩梦缠身。
  奈何双臂和身躯都被捆缚的太紧,连一丝松动的余地都没有。
  裴玄铭的声音模糊不清的传进他的耳朵里,混沌的大脑无法分辨出那人讲了什么内容, 但是那端方清朗的声音与少年时代无异,他不是不想见裴玄铭。
  只是不能以这幅尊容去见。
  待他死在大理寺的牢狱中, 枯骨一埋, 随风而逝, 说不准那人还会念在少年时代江湖的情谊上偶尔怀念他一,可若是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叫裴玄铭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