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抱着他,不应该是觉得厌嫌吗?如果他真的为自己的死感到这么伤心,为什么在他死前的电话一个都不接,为什么在他们相处的那十年,什么希望也不给他?
  记不住他的生日,总是轻慢他冷落他的态度,无论是外出还是做什么从来不和他报备,大庭广众之下同旁人亲近,任由他的朋友奚落他?
  挑不出一件宴雪然是喜欢他爱他的表现,沈朝就算再怎么欺骗自己,他分明什么也感受不到。
  都是假的。
  沈朝唇角略微扯起,眼泪差点又要落下来,他想挣脱开来自宴雪然的桎梏,可越动对方反而搂的更紧,简直要把他揉入骨血似的。
  沈朝终于在对方字字道歉中开了口:“你在意我喜欢我爱我?你怎么能说的出来,如果真的哪怕有一点在意,我为什么会死?”
  他们中间横着的,不是其他,是沈朝活生生的一条命。
  第41章 被发现(二)
  男人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宴雪然没有办法去狡辩,也没有办法去解释。
  眼前青年眼神冷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一字一句:“你怎么不去死呢?宴雪然,为什么最后是我?”
  沈朝讲不出那个字,只要一想到前世死亡的场景, 他便忍不住颤栗,鲜血渐渐流尽的感受, 还有心灵上的绝望与折磨。
  这并不是他应得的!
  而罪魁祸首, 居然还一副痛苦的样子, 好像他的死亡真的给这个人带来了打击,这样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沈朝只觉得恶心!
  胸腔因为剧烈的喘息而不住起伏,把毛衣高领又往下扯, 轻轻呵出一口气:“我听说你求神拜佛的, 好令人唏嘘, 是因为心虚吗宴雪然?”
  他并没有要等待男人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我知道你在回到宴家后做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告诉我,比起那些你恨着的人, 我的结局好像已经好了很多。”
  “你应该要一直那么坚定恨我。”沈朝轻声说,“你只有那么恨下去,我才不会太难过, 我可以把这些当作我的报应苦果,之前你不情不愿和我在一起,算是我逼迫你?挟恩图报还是其他的道德绑架,你一直恨我才对。”
  “而不是在我死前那样, 死后又做这些无用功。”
  沈朝盯着眼前身形伛偻下去的男人看,“好没意思,这样会显得,我的死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最后这句话语气轻柔,但温柔刀句句割人,更何况这就是沈朝故意。
  重生以后他一直没有去和别人说,也没有办法没有机会去和别人说,谁能不对自己的死亡介怀?沈朝又不知道自己还有再活一次的机会。
  他好歹算是幸运,至少有机会把这些怨气发泄在罪魁祸首的面前,而不是就那时长眠。
  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报应。
  他前世和宴雪然的纠缠的太紧了,沈朝以前猜测过,宴雪然会怎样对待他的死亡?
  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松完一口气后觉得有些愧疚——
  他总算摆脱他了不是么?
  沈朝想,即便宴雪然真这么想也很可惜,原本不需要付出他那条命的,他本来就想走了。
  宴雪然知道吗?在他死亡后有没有知晓,他已经在计划着离开?
  沈朝觉得这种事情可以见人心,和宴雪然在一起是算不上多么光明磊落,但他自始至终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在一起十年,他是宴雪然的保姆助理炮|友,别说爱人,连情人也不像。
  宴雪然什么都没损失,他什么都愿意为宴雪然做,即便是出卖着他的尊严出卖着他的意气。
  可他怨不上宴雪然,这是他上赶着的,上赶着就会变得廉价,连白瑜年都能发现,更不要说宴雪然身边的那些朋友,在朋友圈动态里对他的挑衅,聚会时见到他彼此间轻佻的眼神交汇,恶意那么明显,这是他自己的报应,沈朝吞了,有一点难受,但他没有话说。
  沈朝难以梗过去的,是他那条命。
  沈兰珠临死前的嘱咐,白瑜年压着数年没有让他晓得的情意,就算他微不足道,可谁不是从小被别人爱着的小孩呢,因为另一个人受委屈,何况他没有做错什么,仅仅是因为喜欢一个人。
  白瑜年那天说他的话,回去后沈朝咀嚼了很久,在他们的高中时期,他就会从对方身上偷来精气神过渡给宴雪然,白瑜年哄他开心,他转头去从宴雪然碰一鼻子灰。
  这是伥鬼!
  沈朝想,他对不起沈兰珠的期望,也对不起白瑜年,可他真的没有对不起过宴雪然。
  眼前的男人说不出话。
  这是应该的,一个人究竟有多无耻,才能去求得被自己害死了的人原谅?
  宴雪然满脸的痛苦,他要被这些痛苦给淹死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可挽回,尽管沈朝站在他面前,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可改变不了沈朝已经死了一次的事实。
  他伸手想去拉沈朝,可触及对方的眼神,宴雪然压根不敢。
  他忍着肺腑血腥气往上冲的劲,重重地喘着气,眼泪都不敢流出来,沈朝看他的眼神,宴雪然从没有见过。
  “我、我一直都不恨你,”艰难地开口,宴雪然断断续续,“我一直都深爱着你,只有我太担心太恐惧,我不敢表现出来。”
  他讲到这儿,可能是想让沈朝高兴一点,嘴角拼命地往上扬起,但不容易,宴雪然的状态太差,脸庞线条瘦到萧瑟,眼睛里更是密密的红血丝,简直是恶鬼出世,对比起来,简直要比沈朝离死亡的距离更近。
  宴雪然大口喘着气,那点痛苦压着他直不起腰,也说不出太多的话,嘴里的血沫还要拼命地往下咽,他不能在沈朝面前那么狼狈。
  “你对我那么好...好到没有缘由,我害怕你的喜欢随时可以,我没有一点安全感!”宴雪然向眼前人剖析着自己,“只有伤害你...只有让你去努力地在意我,我才能感觉得到这是真实的...我以前恨过你,不是因为那些...我恨你让我不安,恨你带给我那些温暖太明媚,我怕我接受不了你哪一天不再对我好,我更恨我自己。”
  沈朝觉得这些话离自己好远,他好像已经抽离了眼前这一幕,不再是当事人,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以至于这么听下去他居然没有一丝反应,甚至是十足冷静、乃至冷漠的。
  他看着眼前人的疯魔样子,那么可笑那么狼狈,简直是浑身颤抖痛哭流涕的,可在他看来,这一切好像又不过如此。
  他甚至有空去看这周围的环境,墓碑上他的照片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拍的,笑得还挺开心,今晚的风好像变大了,柳树枝桠跟鬼影一样,旁边的湖面圈圈波澜,看起来很美。
  男人还在语无伦次着,沈朝有一点厌烦,还有对自己方才说那么多话的厌恶与反省。
  他不该讲那么些话,简直是自找麻烦,宴雪然这个神经病,他为什么之前会那样无可救药地去喜欢上对方,明明在一开始不是只把他作为初恋的替身吗?可为什么后头却在成百上千日慢慢全身心被对方给吸引住了,连初恋都变得很少想起,只有每天无法摆脱的难过。
  他脑子里思绪百转千回,可落在现实也不过短短几秒,沈朝眯了眯眼盯着眼前人看。
  他颧骨处还有着火烧般的红热,是方才情绪喷发与泪落上上面引起的反应,但他现在心空荡荡的,情绪也空荡荡,沈朝还有心情,露出一个短暂的、不合时宜的笑容。
  宴雪然盯着这个笑容看,他难以分辨这个一闪而过笑容的含义,出现的突兀,消失的也很快。
  他努力思索,拼命地回想,为什么沈朝会笑?这样一个不带有讥诮、也不带有真心的笑,是在表达着什么。
  但沈朝已经收敛了表情,只是状态还是镇定,还有点温柔:“是吗?原来如此,原来是我活该?你原来是喜欢我的,反而是我的喜欢,让你有了很大的压力,这样么、那真是抱歉。”
  宴雪然被沈朝的话悚然惊到,浑身发冷,眼前的脸,那么的熟悉,宴雪然记得上面每一寸皮肉的纹路,但此时却在对他轻轻颔首,甚至流露出赞同的意味。
  宴雪然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沈朝,刚刚他的歇斯底里,情绪到了的最顶点,好像也都是幻觉,这或许都是他临上路前的梦。
  不是说,临死前会想到最在意的人吗?
  但这分明是真实的,因为眼前人神情温温和和,眼神也很平静,原先的那点恨意荡然无存,看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宴雪然脑袋发晕,最后一点气力连支撑他站着也不大行,他下意识手往前伸,抓住了青年的小臂。
  沈朝的表情,因为他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皲裂,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回归了平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了宴雪然的内心,他已经在竭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压着自己想要冲上去抱住眼前人去亲吻去交缠的渴望,但一压再压,还是没有用。
  沈朝这样置身之外的状态让宴雪然思维决堤,眼睛缓缓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