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指了指窝在墙角的一个人,此人虽闭着眼,但蜷缩在角落里,浑身不断颤抖,嘴角也不停抽动。
  “已经出现了癔症,口中难以下咽任何东西,是最严重的情况。”
  几位太医开始观察这些病人的症状,而柳忆安则走到了墙角,仔细观察那个蜷缩在墙角的病人。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圈乌黑,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双手紧紧抱着自己。
  “她多久没进食了?”柳忆安问道。
  吴衡叹息道:“三日有余。她本是病情稍轻的一批人之一,可半月前,她病情急转直下,至今滴水未进,连灌入的药汤也尽数呕出。”
  半月前?
  这个时间点反复出现在柳忆安耳边,引起了她的警觉。
  “半月前?所有人的情况都是从那时开始恶化的吗?”
  吴衡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原本病情稍有好转的病人,在半月前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反复,甚至比最初染病时更加严重。最开始,我们以为是病情本就复杂,患者尚未彻底恢复,后来才发现,连新染病的人也开始毫无征兆地恶化。”
  “有记录下当时用的药方和药材吗?是否有什么变动?”
  吴衡看向身旁的学徒,学徒立刻点头,快步跑到药房,从一个柜子里翻找出一本册子,双手递给吴衡。
  “柳大人,这本册子记录了所有的药方。您看,一开始病情有所缓和,我们便没有调整方子。病患的情况恶化后我们调整了些许,可无力回天。”
  柳忆安接过册子,上面的记录确实如吴衡所说。
  突然,柳忆安想起客栈里有人将商陆替换了人参一事,她灵光一闪,莫不是还有人对药材下手了?
  可这里的医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者,若药材真有问题,没有看不出的道理。
  “请问药材都由何人供应?有这段时间的药渣吗?”
  “竹安县的药材少部分是我们自己采的,大部分是从药商手里收来的,都是几十年的熟人了,未曾变过。”吴衡一边说着,一边让学徒去取药渣。片刻后,学徒捧着几包药渣走来,依次摆放在桌案上。
  柳忆安唤来几位太医,让她们仔细瞧瞧药渣。
  太医们围在桌案前,仔细翻看着药渣,并让人将医馆里剩余的药材一并拿来比对。
  其中一位年纪较长的太医捻起一撮药渣,细细揉搓,眉头越皱越紧。她又拿起药材的原料,仔细端详了一阵,终于沉声开口道:“这个赤阴藤,味道不太对。”
  一旁较为年轻的太医闻言,拿起赤藤仔细嗅了嗅,“师傅说得对,确实有问题。”
  随后,她向众人解释道:“赤阴藤这味药,有阴阳两种药性,我们一般只用其中属阳的药性。所以采摘后,需在酒里浸泡满七日,再经晾晒后磨成粉,以去除其中属阴的药性。可这里的赤阴藤,虽有酒味,但味道不够浓烈,想来是浸泡的时间不足。”
  吴衡听完,脸色一变,伸手拿起一片赤阴藤的药渣仔细察看,随即沉声道:“的确如此!若浸泡时间不足,赤阴藤的阴性药性未能完全去除,不仅无法驱散病邪,反而会令病人寒气滞留,导致体虚无力,病情反复,甚至更加严重!”
  江县丞的脸上呈现出怒意,她攥紧了手中的衣袖,沉声道:“也就是说,这批药材不仅无效,反倒成了压垮病人的催命符?”
  “没错。”一旁的太医沉重地点头,“而且赤阴藤是方剂中的君药,决定着整副药方的主导药性。若君药本身出了问题,整副药效都会失衡,哪怕再多的臣药调和,也无济于事。”
  柳忆安目光一沉,努力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怒火,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江大人,我先速速将此事上报朝廷,请求协调一批新的药材送过。”
  接着,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桌上的药渣,语气愈加冰冷起来:“除此之外,还得劳烦您尽快查清这批药材的来历,看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在救命药材上动手脚,害得竹安县无数百姓枉死。”
  第46章 师从何人方轻尘的剑法她曾见识过,只……
  柳忆安立于书案前,手中的笔迅速划过纸面,将竹安县目前的情况一一呈报给朝廷。墨色未干,她已顾不得等候,自袖中抽出早已备好的火漆,封好信件,交予侍卫。
  “立即出发,将此信交至京城,不得有误。”
  侍卫抱拳领命,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柳忆安合上双眸,抬手揉了揉眉心,心头沉重不已。
  “江大人,周边几县情况如何?可否有多余的赤阴藤支援我们?”她转头看向一旁
  的江县丞。
  江廷哀叹道:“属下已经派人送信,请求邻县施以援手,哪怕只能匀出一部分药材也好。但……”
  她摇了摇头,神色透着几分疲惫,“周边几个县衙皆回信推脱,说药材本就紧张,难以相助。甚至有的,连回信都未曾给一个。”
  柳忆安心中一沉,她不是不明白地方官员的心思——面对着疫病的威胁,大家都想留够救命的药材,尤其是附近的县城,离竹安越近,百姓越紧张。
  可竹安县的百姓,已经等不起了。
  “不然先试试高价收,挺过这一阵再说。”江廷提议道。
  “不太可行,出价越高,周边县就越会觉得情况严峻,更不愿出手。”
  柳忆安感到头疼,安抚使一职,说到底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大家表面上客气,但一旦涉及切身利益,没人把这个官职放在眼里。所以,她虽奉了圣旨来此,可手上并无调度各地资源的权力。
  “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柳忆安决定给陆映昭写信求助,朝廷送来的药材数量庞大,路上走得慢。如果让陆映昭派一小队人马,从京城附近收购药材,或许可以解当下的燃眉之急。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拱手禀报:“大人,外头的百姓闹起来了!”
  江廷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往外走,柳忆安紧随其后。
  医馆外,病人和家属因迟迟等不到药材,情绪濒临崩溃。
  “说好的药呢?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了!”
  “不是说朝廷拨了药材吗?是不是被你们这些狗官克扣了?”
  “娘亲已经快不行了!再拖下去,她就活不了了!”
  几个衙役与士兵拦住了想要硬闯进药馆的人,可人越闹越多,场面逐渐失去控制。
  柳忆安走上前,“大家稍安勿躁,别吵到休息的病人。药已经在路上了,只需再等等,而且我们也都在想办法——”
  “我们不怕被吵!我们要一个说法!我们要活下去的机会!”一个中年男子愤怒地吼道,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显然已经病入膏肓,“让我们等什么?等死吗?!你们这些官府的人,哪里知道我们老百姓的死活!”
  说着,他猛地往前冲,衙役想要拦住他,可暴怒之下,他孱弱的病体在瞬间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他奋力挣脱了束缚,伸手就要去扯住柳忆安的衣袖。
  柳忆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对方的手仍然擦过她的肩头,一把扯下了她围着的头巾——
  霎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一时间寂静无声。
  那名闹事的男子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惊恐地望着她。
  他情急之下扯掉了安抚使大人的头巾,若是害得她染病,就算病治好了自己也难逃死罪。
  除了当事人陷入了恐惧,那些原本愤怒的病人,也怔怔地看着柳忆安,眼神里透着恐惧和愧疚。
  江廷脸色大变,急忙走上前,“柳大人,您——”
  “我没事。”
  柳忆安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她赶紧拦住一旁准备动手的衙役,趁着无人发声的时刻安抚在场所有人。
  “如今我被人揭了头巾,没了保护,我很快也会染上病症,就和大家一样了。但我相信药材很快就能送到竹安县,所以我不怕,也请大家平静下来,大家身体还没康复,只有好好休息才能更快康复。”
  原本闹事的病人彼此交换着眼神,纷纷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往后退去。
  柳忆安不退反进,迈步走到人群中,一字一句地说道:“越是关键的时候,我们越不能乱,如果我们自己乱了,病死的,只会更多。”
  “至于你,”柳忆安走到中年男子面前,“我理解你的情绪,这次就不追究了,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男子怔怔地看着她,眼底除了几分愧色,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没人能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之后便悄悄地退到了墙边。
  江廷见状,立刻趁势道:“所有人听着!官府正在全力追回药材,但在此之前,我们会尽全力收集能用的药材,替大家先缓解病情。所有人,安静地听医官安排,不要再闹事!”
  人群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